1964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腊月,轧钢厂的厂区就飘起了细碎的雪。运输科办公室的窗台上,冻着一层薄薄的冰花,周凯看着窗外扫雪的工人,手里的钢笔在报表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最近厂里的谣言,比这雪下得还密。
“周科,听说了吗?有人说您年后就要接李副厂长的班,当副厂长了!”赵磊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刚才去食堂打饭,连大师傅都问我,是不是该提前给您备着升职宴了。”
周凯放下钢笔,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滚烫的搪瓷杯壁,心里却没多少暖意:“瞎传的,你也信?”
“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啊。”赵磊挠了挠头,“说您是李副厂长跟前最得力的人,杨厂长走了,这副厂长的位置,除了您谁还能担得起?”
周凯苦笑一声。谣言这东西,一旦传开就没边了。他不过是个运输科科长,正科级,离副厂长的位置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轧钢厂是正厅级单位,副厂长是副厅级,中间隔着副处、正处两个大级别,更别提厂里还有十几个资历比他老、级别比他高的领导:厂办主任是老资格的正处级,保卫处处长跟了前任厂长十年,连财务科科长都是从市里空降的副处级……轮谁也轮不到他这个“开车出身”的运输科长。
“以后再听见这话,直接顶回去。”周凯沉声道,“副厂长是副厅级,我一个正科级,中间差着两座山呢。真要这么传下去,不是帮我,是害我。”
赵磊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点头:“哎,我知道了。回头我跟科里的兄弟们说说,让他们别跟着瞎起哄。”
可谣言这东西,哪是说压就能压住的。
没过两天,周凯去厂办送文件,就听见里面有人议论:“……周凯这步子也太快了,从运输科副科长到科长才两年,现在又要奔着副厂长去了,背后没人撑着谁信?”
“可不是嘛,听说李副厂长的岳父在部里说话管用,这是要把他往上推啊……”
“我看悬,厂办王主任都盯着副厂长的位置呢,能让他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先?”
周凯站在门口,手里的文件仿佛有千斤重。他知道,这些话里藏着多少嫉妒和算计。在这个讲究资历和背景的年代,他一个没读过多少书、靠开车起家的干部,升得稍微快点,就容易被人贴上“走后门”“靠关系”的标签。
他没进去,转身回了运输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墙上的《运输安全守则》,忽然想起穿越前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个跑长途的司机,孤儿出身,没爹没妈,驾驶室就是他的家,风里来雨里去,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钱,在县城买个小房子,娶个媳妇安稳过日子。
谁能想到,穿越到这个年代,他不仅娶了秦淮茹,有了钢蛋铁蛋两个孩子,还成了轧钢厂的中层干部,现在竟然被人传成了“未来的副厂长”?
“人啊,真是世事难料。”周凯低声嘀咕了一句,拿起报表,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年底的全厂干部大会上,李怀德的任命正式下来——经上级批准,任命李怀德为轧钢厂厂长(正厅级)。消息宣布时,台下掌声雷动,李怀德站起身,朝着台下鞠了一躬,目光扫过人群,在周凯身上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赞许。
杨怀民也出席了大会,坐在角落里,脸色灰败,全程没说一句话。散会时,他独自一人提前离场,背影在走廊里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周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官场沉浮,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是哪里。
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李怀德把周凯叫到了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新换了办公桌,比以前的宽大了不少,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牌匾,透着股严肃的气息。李怀德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小凯,这两年辛苦你了。”
“应该的,李厂长。”周凯接过茶杯,心里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
“厂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李怀德坐在他对面,语气诚恳,“我刚接任厂长,很多事需要人搭把手。后勤处的老张明年就退休了,我想让你接他的班,任后勤处副处长,主持工作。”
周凯心里猛地一跳。
后勤处副处长?副处级?
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李厂长,这……合适吗?我没在后勤处待过,怕干不好。”
“没什么不合适的。”李怀德笑了笑,“你在运输科干得有声有色,后勤处管的就是吃喝拉撒、物资调配,跟运输科打交道多,你熟。再说,你做事踏实,有原则,我信得过你。”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当然,这只是副处级,主持工作,能不能转正,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周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副处级!虽然只是“主持工作”的副处长,但这已经是天翻地覆的跨越了——从穿越前的孤儿司机,到现在的副处级干部,这中间的距离,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谢谢李厂长信任!”周凯站起身,郑重地说,“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坐下说。”李怀德示意他坐下,“后勤处摊子大,事杂,厂里的食堂、仓库、车辆、基建都归它管,人际关系也复杂。你去了之后,不用急着烧三把火,先稳住局面,摸清情况,把该管的事管好,不该管的别插手。”
“我记住了。”
“还有,”李怀德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升了职,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以前的谣言你也听见了,别让人抓住把柄。踏踏实实做事,比什么都强。”
“是!”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周凯觉得脚步都有些发飘。外面的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上,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更加清醒——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副处级的头衔,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也意味着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回到运输科,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磊。赵磊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周科……不,周处长!我就知道您肯定能升!以后您可得多提携提携我们!”
“别叫处长,还没正式任命呢。”周凯笑着摆手,“我走之后,运输科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您放心!”赵磊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把运输科带好,绝不给您添麻烦!”
消息很快传开,厂里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真心祝贺,有人酸溜溜地说“果然是李厂长的人”,也有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觉得他“镇不住后勤处的老油条”。
周凯没心思理会这些,他现在最想做的,是赶紧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淮茹。
推开家门,秦淮茹正在厨房里忙活,钢蛋铁蛋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屋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听见动静,秦淮茹探出头:“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厂里有点事,提前回来了。”周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给你说个事。”
“啥事啊?神神秘秘的。”秦淮茹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我……要升后勤处副处长了。”周凯的声音带着点紧张,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秦淮茹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锅里,她转过身,眼里满是惊讶:“副处长?副……副处级?”
“嗯。”周凯点头,看着她的眼睛,“以后……就是副处级干部了。”
秦淮茹愣了半天,忽然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这些年的不容易,像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四合院那个处处看人脸色的寡妇,到现在的干部家属;从担心下一顿饭有没有粮票,到现在能安安稳稳地规划未来……这一切,都离不开眼前这个男人的努力。
“哭啥。”周凯帮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该高兴才对。”
“高兴,高兴。”秦淮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再烫壶酒。”
“哎!我要吃大块的!”钢蛋举着手喊。
“我也要!”铁蛋跟着起哄。
周凯看着闹成一团的妻儿,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穿越前,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司机,最大的梦想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现在,他不仅有了家,有了爱他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还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了别人口中的“领导干部”。
虽然这中间经历了不少波折,有过争吵,有过危险,有过被人算计的委屈,但更多的,是身边人的温暖和踏实过日子的安稳。
“想啥呢?吃饭了。”秦淮茹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周凯转过身,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妻儿脸上的笑脸,忽然觉得,副处级的头衔也好,别人的议论也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努力,给了家人一个安稳的家,给了孩子们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就够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厂区的屋顶都染成了白色,像一幅安静的画。周凯举起酒杯,对着秦淮茹笑了笑:“干杯。”
“干杯。”秦淮茹也举起酒杯,眼里的笑意比酒还甜。
钢蛋铁蛋抢着夹肉,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厉害”,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周凯知道,升了副处级,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轻松,后勤处的工作千头万绪,厂里的人际关系也更复杂,但他不怕。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这股子踏实过日子的劲头还在,再难的坎,他都能迈过去。
就像他当年开着卡车跑长途,不管路上有多少风雨,只要看着前方的路,握紧方向盘,总能到达目的地。
现在,他的“目的地”,就是让这个家越来越好,让身边的人越来越幸福。
至于那些荣誉和头衔,不过是路上的风景罢了。
夜色渐深,屋里的笑声和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歌,在1964年的冬天,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