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轧厂的烟囱重新冒出浓烟时,周凯正站在车间的操作台前,看着通红的钢坯从轧机里缓缓送出。蒸汽在他眼前凝成白雾,带着铁锈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恍惚觉得,这才是工厂该有的样子——有轰鸣,有汗水,有实实在在的产出,而不是整天被口号和批斗填满。
“周处,您看这批次的钢板,精度比上个月高了两毫米!”老焊工赵师傅拿着卡尺跑过来,脸上的油污遮不住眼里的笑意,“赵振邦他们把那台老轧机修好了,现在效率能提三成!”
周凯接过卡尺,仔细量了量,点头道:“不错,让赵师傅领着徒弟们再试试,争取月底前把精度再提提。”
“哎!”赵师傅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快退休的人。
周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自从许大茂和刘海中被“处理”后,厂里的风气确实变了。那些以前跟着起哄的投机分子收敛了不少,连贴大字报的都少了——毕竟谁也不想步那两人的后尘,一边掏厕所一边写检讨。
李怀德抓住时机,在全厂大会上定了调子:“革命群众也要吃饭,红宝书要学,活儿更要干!谁要是敢拿‘革命’当借口偷懒,许大茂就是例子!”
这话虽然直白,却说到了工人心坎里。没人愿意饿着肚子喊口号,与其在批斗会上浪费力气,不如多炼几块钢,多拿点粮票补贴家用。于是,车间里的机器转了起来,仓库里的钢板堆得越来越高,月底核算时,产能竟恢复到了四成,勉强能让厂里收支平衡。
“总算不用天天去局里哭穷了。”李怀德在办公室里跟周凯打趣,手里捏着刚送来的报表,“再这么下去,我这厂长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还是您有魄力。”周凯递给他一杯热茶,“先稳住阵脚,等过了这阵子,总能慢慢好起来。”
李怀德叹了口气:“难啊。全国都这样,原材料供应时断时续,工人心思也没完全在活儿上。能维持住就不错了。”他看着窗外,“对了,快年底了,你打算咋过年?”
周凯愣了愣。是啊,转眼就到1966年年底了。这一年过得兵荒马乱,竟没留意时间过得这么快。
“还没想好。”他说,“城里太闹,想回乡下待阵子。”
回家跟秦淮茹提起这事时,她正在给钢蛋和铁蛋缝棉袄。听见周凯说要回秦家村过年,手里的针线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回村里?可是……”她咬了咬线头,“现在到处都在闹革命,路上安全吗?再说,爸妈年纪大了,村里要是也不太平,咱们回去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周凯坐在她身边,帮她理了理乱线:“我打听了,秦家村偏,没城里这么多事。前阵子王婶回娘家,说村里就是开开会、学学语录,没怎么抓人抄家。”他握住秦淮茹的手,“再说,咱回去也不张扬,就待在家里,帮爸妈种种地,陪陪他们。你不也念叨着想吃咱妈腌的萝卜干了吗?”
提到萝卜干,秦淮茹忍不住笑了。秦家村的萝卜干是用井水腌的,带着股清冽的甜,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这几年在城里,物资紧张,别说萝卜干,连新鲜萝卜都得凭票买,早就馋坏了。
“那……孩子们咋办?”她问,“钢蛋和铁蛋正是皮的时候,到了村里野跑,万一……”
“让他们跟着咱爸下地,干点活儿就老实了。”周凯笑了,“总比在城里跟着半大孩子瞎混强。再说,村里有山有水,让他们长长见识,知道粮食是咋来的,比在城里看大字报强。”
秦淮茹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这阵子钢蛋总说要去‘闹革命’,我正愁没法管呢。回村里让他跟我哥去放牛,累他几天,看他还敢不敢瞎嚷嚷。”
她放下针线,起身去柜子里翻找东西:“我这就把咱妈的棉袄翻出来,去年做的,还新着呢,回去正好给她带回去。对了,再给爸买两斤好烟叶,他上次还说城里的烟冲……”
看着秦淮茹忙碌的身影,周凯心里暖暖的。乱世里的安稳,往往就藏在这些琐碎的惦记里——一件棉袄,两斤烟叶,一坛萝卜干,都是牵着人心的线,让漂泊的人有处可归。
“对了,”秦淮茹忽然想起什么,“要不要跟傻柱说一声?他跟王秀琴处得挺好,要是过年不回乡下,让他们来家里吃顿年夜饭?”
周凯点头:“嗯,明天上班跟他提提。他那人热心,说不定还能帮咱看看家。”
第二天在厂里碰到傻柱时,他正拎着个饭盒往食堂走,里面装着给王秀琴和三个孩子带的馒头。听说周凯要回秦家村过年,眼睛一亮:“回村里好啊!城里这年过得没意思,除了口号就是批斗,哪有村里热闹?”
“你呢?不回你老家看看?”周凯问。
傻柱挠了挠头:“不了,秀琴带着三个孩子,走不开。再说,院里还有聋老太太呢,我得留下陪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了,许大茂那小子最近没作妖吧?我听人说他总在厕所里偷偷骂你,说你……”
“别理他。”周凯打断他,“他现在就是只斗败了的鸡,翻不起啥浪。你盯着点院里,别让他给秀琴和老太太添麻烦就行。”
“放心!”傻柱拍着胸脯,“他敢动歪心思,我打断他的腿!”
周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年要是没事,带着秀琴和孩子来家里吃饺子。”
“哎!”傻柱乐呵呵地应着,拎着饭盒往食堂跑,脚步轻快得很。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周凯请了假。他没告诉厂里太多人,只跟李怀德打了招呼,说“回家处理点事”。李怀德没多问,只让他“早去早回,厂里还等着开工”。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周凯背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给爸妈的棉袄、烟叶,还有给哥嫂的几块布料。秦淮茹抱着铁蛋,手里牵着钢蛋,跟在他身后,脚步轻轻的,怕吵醒邻居。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口号声,却被晨雾挡了大半,显得不那么真切。
“到了村里,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许乱跑。”秦淮茹叮嘱两个孩子,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啦,妈。”钢蛋点点头,眼睛却亮晶晶的,显然对乡下充满了期待。
周凯回头看了一眼四合院的方向,许大茂家的灯还黑着,刘海中大概已经去翻砂车间了。这院子里的恩怨情仇,暂时可以放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秦淮茹的手:“走吧,回家。”
一家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晨雾渐渐散去,露出灰蒙蒙的天,却仿佛有一缕微光,正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或许,这个年,能在秦家村的烟火气里,过个安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