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后勤仓库里,老张蹲在地上核对入库的螺栓,见周凯走过来,手里的算盘停了停,笑着问:“周主任,您家俩小子的中考成绩,该出来了吧?”
周凯正翻看领料单,闻言抬了抬眼:“快了,这两天应该就有信。”
“肯定能考上,”老张嘿嘿笑,“您家那俩小子,看着就机灵,再说还有您这当爹的盯着,错不了。”
周凯笑了笑没接话。厂里没人太在意这场考试——对大多数工人来说,孩子考不考得上高中,似乎都不影响上班、领工资的日子。但对他而言,这却是关乎两个孩子未来的坎,心里的弦一直没松。
傍晚,周凯刚到家,就听见屋里传来俩小子的声音,透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推开门一看,钢蛋和铁蛋正襟危坐在桌前,腰杆挺得笔直,脑袋昂得老高,活像两只斗胜了的小公鸡。
“爸!”见他进来,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喊,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秦淮茹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脸上笑开了花:“你可回来了!咱儿子……”
“妈先说!”铁蛋抢着打断,拍了拍桌上的两张纸,“市二中!我们俩都考上了!”
周凯走过去拿起纸,是市二中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印着“周建国”“周建军”的名字,红章盖得清清楚楚。他指尖划过纸面,心里那块悬了一个月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行啊,俩小子。”他放下通知书,语气里带着笑意,却故意板着脸,“没吹牛。”
“那当然!”钢蛋难得有点得意,“最后一道物理题,我想了十分钟就解出来了!”
秦淮茹凑过来,看着通知书上的名字,眼圈有点红:“考上就好,考上就好……不用去乡下遭罪了。”她摸着俩儿子的头,声音发颤,“你们才虚岁十六,实岁刚十五,这么小的孩子,真要去了乡下,我这心……”
周凯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别激动。他懂她的心思——这个年代的乡下,哪是城里孩子能轻易适应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别说十五岁的半大孩子,就是成年人也未必扛得住。
“今天不做饭了。”周凯大手一挥,语气爽朗,“去全聚德,爸请客,吃烤鸭!”
“好耶!”铁蛋蹦了起来,钢蛋也忍不住咧开了嘴。全聚德的烤鸭,他们只在过年时听邻居念叨过,自己还从没尝过。
秦淮茹赶紧去里屋换衣服,嘴里念叨着:“是不是太破费了?”
“不破费。”周凯笑着说,“孩子们考上高中,该庆祝。”
全聚德的门脸在暮色里透着气派,门口的幌子随风摆动,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烤鸭香。这年头,全聚德因为偶尔要招待外宾,前两年虽关过一阵子,后来又重新开了门,只是寻常人家很少来,门口看着不算热闹。
刚进门,穿着白褂子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见他们一家四口,笑着引到靠窗的桌子:“几位里面请,今天的烤鸭刚出炉,要一只?”
“要一只,再配几个菜。”周凯报了菜名,心里盘算着——后勤主任的工资不算低,偶尔奢侈一回,还是能承担的。
烤鸭端上来时,油光锃亮,服务员当场片开,皮脆肉嫩,裹上薄饼,抹上甜面酱,再夹根葱丝,一口下去,香得人直眯眼。
“好吃!”铁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
钢蛋吃得斯文些,却也没停下筷子,眼里的满足藏不住。秦淮茹看着儿子们的样子,自己没吃多少,光是笑就够了。
周凯喝着店里的花茶,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高中是两年制,俩儿子能在城里多待两年,这两年时间,足够他做很多准备了。谁知道两年后会是什么政策?或许下乡的风头会缓些,或许会有别的机会……多两年时间,就多两年的操作空间,总能为孩子们铺条稳当点的路。
“爸,您想啥呢?”钢蛋见他走神,递过来一块鸭皮。
“想你们上高中后,得更用功。”周凯接过鸭皮,放进嘴里,“别以为考上高中就万事大吉了,两年后要是考不上大学,照样可能下乡。”
“知道了爸。”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此刻的他们,满脑子都是烤鸭的香,和“不用去乡下”的轻松。
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烤鸭的油腻。铁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钢蛋跟在后面,偶尔和哥哥说两句笑话;秦淮茹挽着周凯的胳膊,脚步轻快。
“真好。”她轻声说,“孩子们能在身边多待两年。”
“嗯。”周凯点点头,看着前面两个少年的背影,心里一片踏实。不管未来有多少变数,至少眼下,他守住了这份安稳。
路灯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紧紧连在一起的糖葫芦。市二中的录取通知书,不仅是一张纸,更是给这家人的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能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多享受两年团聚的温暖。
至于两年后的事,就交给两年后吧。至少此刻,这满街的灯火和身边的欢声笑语,已经足够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