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轧钢厂的烟囱依旧每天准时吐出灰白的烟柱,只是风里多了层寒意。周凯裹紧工装外套钻进驾驶室时,方向盘上结着层薄霜,他呵了口热气搓搓手,发动引擎的瞬间,解放牌卡车发出熟悉的轰鸣,像头苏醒的钢铁巨兽。
这半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像仪表盘上的指针,规律得让人踏实。每天清晨出库,拉钢材、送零件,跑遍京郊的大小工地,傍晚收车时,驾驶室里总带着点柴油和尘土的混合气味,那是属于他的,踏实的味道。
“小周,今儿跑顺义,那边刚下过雪,路滑,慢点开。”刘师傅趴在车窗上叮嘱,手里攥着个军绿色的保温杯,“我给你泡了姜茶,路上喝,驱寒。”
“哎,谢师傅。”周凯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暖烘烘的。这半年,他跟厂里的人处得越发熟络——李怀德总托他顺路捎些紧俏的劳保用品,回来时塞给他两包烟;杨厂长看他开车稳当,把去天津拉设备的活儿交给他,回来时多给了两天假;就连食堂的刘兰,见了他也不再脸红,打饭时总会笑着问“周师傅,今天想吃啥”。
司机班的车库里,常能听见周凯的笑声。他嘴甜手勤,谁的车出了小毛病,喊一声就过去搭把手;跑长途带回来的土特产,也总记得分给同事们尝尝。上个月从怀柔拉板栗,他给每个人都捎了斤,大刘嚼着板栗说:“小周这小子,将来准有大出息。”
日子在方向盘的转动中悄然溜走,转眼就到了腊月。轧钢厂的厂区挂起了红灯笼,空气里开始飘着点年味儿,周凯算着日子,心里像揣了颗糖——离跟秦怀茹定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住的前院,依旧安静。因为军管会的通知还没撤,院里的“大爷”还没正式选出来,少了往日的家长里短,大家都闷头过自己的日子。周凯平时早出晚归,能遇上的街坊屈指可数,最多是早上倒垃圾时,碰见闫锡贵扛着梯子去修收音机。
“小周,上班去?”闫锡贵总是笑眯眯的,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我家二丫说,想吃你上次带的奶糖,过年能给捎两盒不?”
“没问题,闫叔。”周凯笑着应下,“等我从昌平回来,给您送过去。”
中院的贾东旭偶尔会在前院打水,见了周凯就咧开嘴笑,说自己最近在厂里得了奖状,贾张氏总算没再跟人吵架;许大茂则忙着复习功课,据说想考大学,见了周凯也只是点点头,没了往日的咋咋呼呼;易中海和刘海中倒是碰见过几次,都在忙着备年货,寒暄两句就各自走开,谁也没提“管事”的事。
这就是军管会时期的好处,少了些人情往来的牵绊,多了份各自安好的清净。周凯乐得这样,每天下班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就是一方小天地,擦车、看书、整理空间里的东西,偶尔给秦怀茹写封信,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定亲前三天,周凯提着两斤水果糖,挨家挨户给院里的街坊送了点。说是“送”,其实更像打个招呼——敲开门,递上糖,说句“我年底定亲,沾沾喜气”,对方道声恭喜,也就过去了。
贾张氏接过糖,眼睛亮得很,嘴里却念叨:“定亲啊?可得到女方家多送点彩礼,不然人家看不起……”周凯只笑笑,没接话,转身去了下一家。
易中海接过糖,摩挲着糖纸说:“小周办事稳重,定亲是大事,要不要请个院里的长辈去证个婚?”周凯婉拒了:“谢谢易大爷,我师傅去当媒人,家里人也都认可,就不麻烦您了。”
一圈走下来,糖送出去不少,话却没说几句。周凯不在意,他本就没想大张旗鼓,发糖不过是礼数,让院里人知道有这么回事,省得将来见面尴尬。
定亲前一天,周凯请了假,跟着刘师傅去了趟昌平。秦家村的路上积着雪,踩上去咯吱响,远远就看见秦家的烟囱冒着烟,秦怀茹的娘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了他们,赶紧笑着迎上来:“可算来了!炕都烧好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的炕烧得滚烫,秦老汉坐在炕头抽烟袋,见了周凯就往他手里塞了个热红薯:“尝尝,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甜得很。”秦怀茹躲在灶房里,只露出双眼睛偷偷往外看,见周凯望过来,赶紧缩了回去,辫梢的红绳在门帘上扫了扫。
刘师傅是个直爽人,坐下没多会儿就切入正题:“叔,婶子,我跟小周来,是商量定亲和结婚的日子。小周的意思是,年底先把亲定了,过了年,正月初六就把婚事办了,您二老看咋样?”
秦老汉磕了磕烟袋锅,看向秦怀茹的娘,她笑着点头:“俺们没意见,小周是个实在人,怀茹跟了他,俺们放心。日子就按你们说的定,初六好,六六大顺。”
秦怀茹端着茶水进来,脸红得像炕桌上的红苹果,把茶杯往刘师傅和周凯面前一放,就低着头站在娘身后,小声说:“俺……俺做了双鞋,给周凯的。”说着,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双黑布鞋,针脚细密,鞋底还绣着对鸳鸯。
周凯接过来,心里暖烘烘的,刚想说谢谢,就被刘师傅打趣:“瞅瞅,还没结婚就给做鞋了,小周你可得好好待人家。”秦怀茹的脸更红了,转身跑回了灶房。
中午的饭吃得热热闹闹。秦怀茹的娘杀了只老母鸡,炖得香气四溢;秦老汉拿出珍藏的二锅头,跟刘师傅喝得投机,聊着庄稼收成,说着厂里的趣事,时不时往周凯碗里夹块鸡肉。
“小周,”秦老汉喝到兴头上,拍着他的肩膀,“俺就这一个闺女,交给你了。将来要是敢欺负她,俺这把老骨头,饶不了你!”
周凯赶紧端起酒杯:“叔,您放心,我这辈子都对怀茹好,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绝不亏待她。”
秦怀茹坐在对面,低着头抿着嘴笑,眼睛里的光比煤油灯还亮。刘师傅在一旁看着,哈哈大笑:“行了行了,看把孩子羞的。初六结婚,我给你们当证婚人,保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回程时,雪下得大了些。周凯骑着自行车,刘师傅坐在后座,嘴里哼着小曲,车筐里装着秦家给的红薯干和腌菜,沉甸甸的,像装着满满的心意。
“师傅,谢谢您。”周凯忽然说,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有点凉。
“谢啥?”刘师傅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是我徒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雪花落在地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把土路盖得干干净净。周凯蹬着自行车,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再过几天,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的小院里,会有秦怀茹的身影,会有她纳鞋底的“嗒嗒”声,会有两个人的烟火气。
风里的寒意似乎都淡了,只剩下心里的暖。周凯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雪光映着月色,亮堂堂的,像在为他照亮前路——那条通往初六的路,通往未来的路,满是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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