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烟囱刚吐出第一缕灰烟,周凯就把自行车拐进了家属院后的小巷。车后座绑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地窖里省出的玉米和红薯干,用油纸仔细裹着,生怕被人看见。
“周大哥?”巷口蹲着个拾柴的老汉,看见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给乡下捎东西?”
周凯点点头,递过去两个窝窝头——这是食堂新做的,掺了海鱼碎,比纯麸皮的顶饿。“二叔,您受累,把这包给怀茹娘家送去,就说是厂里发的福利。”
老汉接过布包,掂量着分量,眼眶红了:“这年月,您还惦记着乡下……他们村上周刚饿走了两口子,坟头都没个碑。”
周凯心里一沉,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老汉的肩膀:“路上小心,别让人抢了。”
他知道,这点粮食救不了穷,却能让秦怀茹的爹娘多撑几天。乡下的灾情比城里重十倍,地里长不出庄稼,河沟干得见底,听说有人把观音土当粮食吃,拉不出来,活活憋死在炕头上。前阵子三叔托人捎信,说家里的粮缸见了底,孩子饿得直哭,周凯偷偷让司机往回捎了半袋土豆,想来现在也该吃完了。
回到厂里,刚进车间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贾东旭背对着他,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铁屑,脊梁骨瘦得像根细柴,蓝布工装套在身上,晃荡得像面旗子。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看见是周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东旭?”周凯愣了下,这才一年多没见,他竟瘦成了这样。
“周、周科长。”贾东旭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手里的铁钳抖得厉害,“您……您忙。”
他转身要走,周凯却叫住他:“等会儿。”从包里掏出两个掺了鱼干的窝窝头,塞给他,“拿着,垫垫肚子。”
贾东旭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谢、谢谢……”
“家里还好?”周凯问。
贾东旭的头垂得更低了:“就那样……定量够不着月底,棒梗天天喊饿,他妈……他妈去挖野菜,昨天崴了脚。”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易大爷天天组织捐款,可大家都没粮,捐来捐去,就几两玉米面……”
周凯想起95号四合院的光景,忽然问:“前院那三个屠户呢?他们家以前总晒肉干,没帮衬点?”
“早搬走了。”贾东旭苦笑,“说是龙老太太托了关系,在城外换了个带院子的房子,比四合院宽敞。有人说,他们把家里的肉票都给了龙老太太,才换得这门路。”
周凯心里了然。那三个屠户本就精于算计,灾荒年月更是见风使舵,龙老太太在院里辈分高,又会做人情,帮他们换房子,无非是想在饥荒里多些依仗。只是没想到,他们一走,95号院竟成了易中海、贾张氏和龙老太太的天下,说是“一言堂”,怕是也没人敢反驳。
“日子难,就再熬熬。”周凯拍了拍贾东旭的胳膊,那胳膊细得像根麻杆,“厂里最近换了不少海鱼,食堂偶尔能喝上鱼汤,你要是路过,进去蹭一碗。”
贾东旭眼圈红了,点点头,揣着窝窝头,脚步蹒跚地走了。周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当初在四合院,贾东旭虽然木讷,却也是个肯下力气的,如今被饥荒磨成这样,连腰都挺不直了。
傍晚,秦怀茹来送饭,周凯把遇见贾东旭的事跟她说了。
“他家是真难,”秦怀茹叹了口气,“贾嫂子前几天来领劳保,偷偷跟我说,棒梗已经开始偷邻居家的菜窖了,被抓住打了一顿,哭得撕心裂肺。”
“易中海还天天撺掇傻柱贴补他们?”周凯问。
“可不是,”秦怀茹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肉,“傻柱现在连自己妹妹都顾不上,工资全换了粮票给贾家,槐花瘦得一阵风能吹倒,他还说‘邻里互助是本分’。”
周凯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窗外,运输科的卡车正往食堂运鱼干,工人们笑着搬卸,吆喝声此起彼伏。他知道,自己能坐在这儿吃鱼,是因为早有准备,可像贾东旭、傻柱那样的人,没地窖没存粮,只能在饥荒里苦苦挣扎,就算有邻居帮衬,也是杯水车薪。
夜色渐深,周凯站在宿舍窗前,望着远处家属院的灯火。大多数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户亮着昏黄的光,像濒死的星。他忽然想起95号四合院的月光,想起傻柱以前总在院里喊“开饭喽”,想起贾东旭扛着铁锹去上班的背影。
那些日子,吵吵闹闹,却也热热闹闹。可如今,饥荒像把钝刀,慢慢割着每个人的日子,把曾经的烟火气,割得只剩满地碎屑。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家里地窖的钥匙,沉甸甸的。或许,等这场灾荒过去,该去95号院看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知道,那些曾经的邻居,是否还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而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守好自己的小家,护着怀里的暖,等着日子慢慢回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