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办公楼里,李怀德背着手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眉头拧成个疙瘩。桌上摊着一叠报表,红色的赤字像扎眼的补丁,盖在“产能”“营收”“工资支出”几栏上——厂里的账又扛不住了。
“周凯,你自己看。”他把报表推过去,声音透着疲惫,“上个月生产的无缝钢管,钢轧厂只收了三成;精密零件更别提,合作的几个单位都说‘暂时用不上’,堆在仓库里快生锈了。再这么下去,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周凯拿起报表,指尖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钢渣厂的主打产品是锻钢、钢板、钢管,这些东西在平时是硬通货,可如今全国形势特殊,基建项目停了不少,有采购需求的单位寥寥无几,产品卖不出去,产能越高,亏得越狠。
“李厂长,您别急。”周凯放下报表,沉吟道,“我倒是想起个地方——广交会。”
“广交会?”李怀德愣了愣,“那不是卖丝绸、瓷器的地方吗?咱们这钢铁疙瘩,去了能有啥用?”
“特殊时期,广交会没停。”周凯解释道,“每年春秋两届,现在七月,正好赶得上秋季的。咱们是生产钢铁的,但不一定非得卖钢板钢管。”
李怀德眼睛亮了亮:“你的意思是……”
“改路子。”周凯斩钉截铁,“外国人可能不要咱们的无缝钢管,但总有需要的小东西。”
下午的厂务会,气氛像压了块铅。几个副厂长围着会议桌,七嘴八舌地议论,语气里满是怀疑。
“去广交会?咱们一个炼钢厂,跟那些外贸单位凑什么热闹?”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摆着手,“人家买的是轻工业品,谁买咱们的钢板?”
“就是,运费都够咱们喝一壶的。”另一个副厂长接话,“再说,外国人用的钢材标准跟咱们不一样,卖过去也用不上。”
李怀德敲了敲桌子:“都别吵了。周凯,你说说你的想法。”
周凯站起身,从包里掏出张图纸,摊在桌上:“咱们不卖钢板钢管,卖这个。”
图纸上画着个小巧的物件——刀刃弧度圆润,带个方便握持的手柄,看起来像把迷你小刀。这个是什么,周凯说这是我改进的水果削皮刀。
“这是……水果削皮刀?”有人皱起眉,“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
“不止这个。”周凯笑了笑,“还有这个。”他又拿出几张草图,是西餐用的刀叉,刀刃锋利,叉齿打磨得光滑圆润,“西方人吃饭用刀叉,咱们的锻钢手艺好,做出来的刀叉又结实又耐用,未必没有市场。”
会议室里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响的议论声。
“做刀叉?那不是小作坊干的活吗?咱们大厂干这个,传出去让人笑话!”
“就是,广交会上都是些精致玩意儿,咱们这钢铁疙瘩,人家能看得上?”
周凯等他们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笑话不重要,能拿到订单、发得出工资才重要。现在仓库里堆着那么多钢材,与其放着生锈,不如试试做这些小东西。成本低,运输方便,万一成了呢?”
李怀德盯着图纸看了半天,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知道周凯说得对——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可总比坐以待毙强。
“行。”他猛地一拍桌子,“就按周凯说的办!下午就组织人,先把样品做出来。周凯,这事你牵头,需要什么人手、材料,尽管开口。”
散会后,周凯没回后勤科,直接去了锻工车间。刘海中正在指导徒弟锻打钢坯,见他进来,赶紧迎上去:“周主任,有啥事?”
“老刘,给你个活儿。”周凯把图纸递过去,“按这个尺寸,用仓库里的低碳钢试试,做几把刀叉和削皮刀,要打磨得光滑点。”
刘海中看着图纸,撇了撇嘴:“做这玩意儿?咱车间可是出精密零件的地方……”
“少废话。”周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关系到厂里能不能发工资,你掂量着办。”
刘海中不敢怠慢,赶紧招呼几个手艺好的老师傅,围着图纸研究起来。低碳钢延展性好,适合做小物件,锻打、淬火、打磨,一道道工序下来,倒也像模像样。
为了做得更合西方人习惯,周凯还特地拉着李怀德和几个厂领导,去了趟“老莫”——莫斯科餐厅。餐厅里的刀叉光洁如新,线条流畅,握在手里轻重适宜。
“就照着这个手感来。”周凯拿起一把餐刀,仔细看着,“刀刃要锋利,但不能太尖,免得伤人;手柄弧度要贴合手掌,握着舒服。”
从老莫出来,李怀德在附近的饭馆请大家搓了一顿,算是给这个“破局计划”壮行。酒过三巡,他端着酒杯对周凯说:“周凯,这次就靠你了。成了,全厂职工都得谢谢你;不成……”
“不成也没啥损失。”周凯碰了碰杯,“就当试试水。真不行,再想别的辙。”
回到厂里,他们又找了木工房的老师傅,给刀叉和削皮刀配上雕花木柄——红檀木的底色,刻上简单的缠枝纹,瞬间添了几分精致。
几天后,样品做出来了。摆在桌上的刀叉闪着银光,木柄温润,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削皮刀小巧玲珑,刀刃贴着苹果转一圈,果皮就能连成一条线,不碎不断。
“看着还行。”李怀德拿起餐刀,在盘子上轻轻划了下,声音清脆,“就按这个标准,这个月先做两百套。周凯,你带队去广交会,人手你挑,经费厂里给,去广交会的手续我来办。”
“行。”周凯点头,“我带两个技术员,再让销售科的老王跟着,他懂点外贸流程。”
出发前一晚,周凯在家收拾行李。秦淮茹给他叠着衣服,忍不住念叨:“南方热,多带两件单衣。到了那边注意安全,别跟人起冲突。”
“知道了。”周凯笑着说,“就是去试试,成不成都很快回来。”
他看着桌上的样品,心里也没底。广交会上高手云集,他们这半路出家的“钢铁小物件,其实比起刀叉,他更看好削皮器”,能不能入外国人的眼,还是个未知数。但他知道,钢渣厂不能再等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第二天一早,周凯带着样品和队伍,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轰隆隆地驶离站台,窗外的景象渐渐远去,像钢渣厂那些沉重的过往。
车厢里,周凯打开箱子,最后检查了一遍样品。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刀叉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一道劈开困境的利刃。
或许,生机就在这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