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清晨总是裹着铁锈与机油的味道，周凯刚在车间检查完新一批刀具的淬火进度，袖口还沾着点黑灰，就见办公室的小张跑了过来，手里扬着张通知单：“周厂长，工业部的车到了，说是接您去开创新研讨会。”
周凯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通知单看了眼，上面“重工业创新发展”几个字格外醒目。他回头对车间主任叮嘱：“这批刀具的刃口再磨细些，出口订单催得紧。特别是给松下先生的那批生鱼片刀，弧度必须精准，不能出半点差错。”说完，脱下沾着油污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快步走向厂门口。
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司机是工业部的老熟人，笑着拉开车门：“周厂长，王部长特意交代了，路上不着急，您先歇会儿。昨儿听李厂长说，你们广交会的订单破了五百万？真是给咱北方厂长脸！”
周凯笑了笑，坐进车里：“都是大家伙儿一起使劲的结果。”车窗外，钢渣厂的烟囱正缓缓吐出白烟，远处的麦田泛着青黄，路边还有工人骑着自行车往厂区赶，车后座绑着饭盒，叮当作响。他靠着座椅，脑子里还在过着车间的生产清单，忽然想起昨天王师傅送来的木雕样品——用厨具木盒的边角料雕的小算盘，巴掌大小，珠子是用剩余的铜料做的，精致得能拨动，这或许能加进下批出口清单里，给外国商人当个新奇玩意儿。
到了工业部大楼，门前的石狮子透着威严，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周凯整理了下衬衫领口，刚走进会议室，就被几位相熟的司长围住。“凯小子，可算把你盼来了！”一位矮胖的司长拍着他的肩膀笑，“听说你把炮弹钢改成艺术品了？一把卖1500美元？快说说，这玩意儿比机床配件还挣钱？”
旁边一位武将出身的老司长也凑过来，眼里闪着光：“我听王部长说，你那八面汉剑比鬼子的大佐军刀还锋利？啥时候弄几把样品来，咱哥几个也开开眼。”
周凯笑着应道：“样品早就备好了，回头让厂里给各位领导送过去。论锋利，咱用的是军工级钢材，淬火工艺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肯定差不了。”正说着，会议室内响起铃声，众人纷纷落座。
王部长走上台，清了清嗓子，先是带领大家学习了最新的指示精神，念了几条振奋人心的标语，随后话锋一转：“今天重点讨论‘重工产品附加值提升’，咱们重工业部这些年总被说‘只会造大家伙，挣不了细钱’，但钢渣厂的周凯同志，用一把剑、一套刀，给咱们打了个翻身仗！下面，就请周凯同志给大伙讲讲，他是怎么让钢铁长出‘文化的翅膀’的。”
聚光灯打过来时，周凯还有些怔神。他走到发言席，看着台下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头发花白、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老领导，有戴着眼镜、专攻技术的专家，还有和他一样从工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同行。忽然想起车间里那些带着温度的钢铁——它们既能成为机床的齿轮，咬合力道精准；也能化作剑鞘上的云纹，缠绕着千年的故事。
“各位领导，同仁们，”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我们厂做了个尝试，用生产剩余的炮弹钢材，加工成了带传统纹样的工艺品。有人说这是‘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钢板不轧，跑去折腾‘小玩意儿’。但我觉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工业不只是冰冷的机器，它该带着文化的温度。当我们的钢材能刻上云纹，当我们的刀具能雕上牡丹，当外国商人捧着咱的汉剑说‘这才是中国’时，他们买的就不只是一把刀、一柄剑，而是对新中国的认可。”
他拿起桌上的样品——一把缩小版的八面汉剑模型，举起来给大家看：“这钢材，原本是造炮弹的，坚硬、锋利，代表着咱国家的工业实力；这雕纹，是老木匠一刀刀刻的龙凤，代表着咱的文化根脉。把两者捏在一块儿，才是咱重工业该有的样子——既有碾得碎困难的硬骨头，也有融得进岁月的软实力。”
台下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王部长笑着点头，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抬头时声音洪亮：“说得好！这就是我们要的创新——让重工有骨，文化有魂。周凯同志带了个好头，接下来，部里会拨专项资金，支持各厂搞‘重工+文化’的试点，谁能拿出像样的东西，秋季广交会的展位，咱优先给！”
周凯走下台时，手心微微出汗，却觉得心里亮堂得很。回到座位，旁边的司长凑过来，低声说：“你这思路我记下了，回头让我们厂的锻工车间也试试，用轴承钢做些小摆件，说不定真能行。”
会议结束后，王部长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墙上的地图说：“小周，你看，这是咱国家的工业布局，东北的机床、西北的钢铁、南方的轻工……但缺了个能把‘硬实力’和‘软实力’拧成一股绳的。你们钢渣厂要是能把这条路走通，以后就是咱重工业部的‘样板间’。”
走出工业部大楼时，阳光正好。周凯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想起厂里正在盖的宿舍楼，想起秦淮茹昨晚说“钢蛋的书包磨破了，想给他买个新的”，想起车间里那些等着他回去安排生产的工人。
或许未来的路还长，会有技术上的难题，会有市场上的风浪，但只要钢渣厂的炉火不灭，只要心里的那股劲儿不泄，那些滚烫的钢铁，就总能被赋予新的意义。
他坐上车，对司机说：“师傅，回厂吧，还有批刀具等着抽检呢。”车窗外，街道上车水马龙，自行车的铃声、小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透着股生生不息的热闹。周凯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