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拿着周大军的信,直接去了李怀德的办公室。厂长正对着一份生产报表发愁,见他进来,抬头笑问:“啥事这么急?”
“李厂长,想跟您说下我小叔的事。”周凯把信递过去,“他们一家在三大线待了十五年,想回京城,我寻思着能不能帮着安排下。”
李怀德快速扫完信,眉头一挑,放下信纸拍了下桌子:“你这小子,咋不早说?你小叔那是支援三大线的功臣,十五年啊,早该调回来了!”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这事该办,不光要办,还得办利索了。”
周凯心里一暖,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小叔以前在印刷厂做木工,新车间正好缺个手艺好的,能去那边;堂弟大军年轻,想去运输科,跟着赵磊学开车;小婶……我想着安排去食堂帮厨。”
“你这安排有点糙。”李怀德摇摇头,“你小婶年纪不小了,大军媳妇不是刚生了孩子?让年轻人去食堂,手脚麻利,你小婶在家带孙子,里外都照应得上,多好。”
周凯一拍脑门:“还是您考虑得周到,就按您说的来。”
“房子呢?”李怀德又问,“总不能让他们住你家吧?”
“正想跟您请教。”周凯说,“新家属楼前两栋分完了,第三栋还没盖好……”
“先委屈下,住家属小院。”李怀德打断他,“我记得西边那排有个两居室,前阵子空出来了,收拾收拾能住。等第三栋盖好,优先给他们分一套,就当是给支援三大线职工的福利,谁也说不出啥。”
事情敲定得顺利,周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李怀德拿起电话,直接打到厂办公室:“让人事科拟个文,给三大线组织部发过去,调周建设一家回钢渣厂工作,手续尽快办齐。”
挂了电话,老厂长看着周凯笑:“这下放心了?当年你小叔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疼,现在该你报恩了。”
“您说得是。”周凯点头,心里满是感激。
消息传到三大线,周建设家一下子成了焦点。有人提着自家种的土豆、红薯来串门,笑着说“周师傅,回京城可别忘了咱”;有人暗地里打探“是不是走了后门”;还有人酸溜溜地说“还是家里有当官的好,咱就只能在这山沟里熬着”。
王秀莲正在院里晒被子,听见隔壁的闲言碎语,当即叉着腰骂开了:“放你娘的屁!咱是第一批来支援三大线的,十五年!风里来雨里去,没功劳也有苦劳!多少人都回去了,凭啥咱不能回?这是组织上看咱干活实在,特意调回去的,跟谁沾光?”
她嗓门大,骂得又脆生,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散了。周建设拉了她一把:“少说两句,惹人笑话。”
“我怕啥?”王秀莲梗着脖子,“咱光明正大的,谁爱说啥说啥!”
周大军没心思理会这些,他正忙着给京城拍电报。发电报的地方离住处有十里地,他骑着借来的自行车,一路狂奔,生怕耽误了时辰。电报内容很简单:“八月五日到京,盼接。”
拍完电报,心里才算踏实。回家路上,他看着连绵的山,忽然觉得这些看了十五年的风景,竟有些陌生了。当年跟着父母来的时候,他才八岁,觉得这里的山高、树密,新鲜得很;如今要走了,只记得这里的土硬、风烈,还有挥之不去的乡愁。
“当家的,电报发了?”李秀梅见他回来,赶紧递过毛巾。
“发了,八月五号到。”周大军擦着脸,“堂哥说会去火车站接。”
王秀莲凑过来:“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那床旧棉被别带了,回京城让你堂哥给咱扯新布做。”
“妈,啥都不带咋行?”周大军笑,“至少把爸的木工工具带上,那是他吃饭的家伙。”
周建设蹲在墙角,正在给木工刨子上油,闻言抬头:“就带工具和孩子的衣裳,别的都扔了。回了京城,啥没有?”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手里的刨子擦得锃亮。
接下来的几天,周家人忙着收拾行李,却没多少东西可带。周建设的木工箱擦了又擦,王秀莲把孙子的虎头鞋塞进包袱,李秀梅则翻出周大军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蓝布褂子,熨了又熨。
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嫉妒,却没人再敢说酸话——毕竟调令是厂里发的,盖着红章,谁也挑不出错。
出发前一天,周建设请了几个相熟的老伙计来家里喝酒。菜很简单,一盘炒土豆,一碗腌萝卜,酒是最便宜的散装白酒。
“老周,你这一走,咱哥几个少了个能喝的。”一个豁牙的老伙计举杯,“到了京城,别忘了给咱寄张照片,让咱也看看首都的样子。”
“一定一定。”周建设举杯,跟他们碰了碰,“这十五年,谢兄弟们照应,以后到京城,我请你们喝二锅头。”
酒喝到一半,王秀莲端来刚烙的饼,笑着说:“都多吃点,明天路上垫肚子。”
老伙计们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嫂子,当年你跟老周吵着要来,谁能想到一待就是十五年?”
王秀莲眼圈红了:“谁说不是呢……要走了,反倒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的,或许不是这苦地方,而是一起熬过来的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建设一家就背着行李,在老伙计们的目送下,踏上了去县城火车站的路。黄土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十五年的光阴里。
周大军抱着儿子,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李秀梅扶着王秀莲,低声说着话。周建设背着木工箱,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住了十五年的土坯房,然后转过身,大步朝前走。
火车启动时,王秀莲看着窗外飞逝的山,忽然笑了:“老头子,你看,咱真要回京城了。”
周建设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着她的手背,踏实得很。
千里之外的京城,周凯接到电报,特意跟李怀德请了假,又让赵磊那天别跑车,一起去火车站接人。秦淮茹也忙着收拾小院,晒被子,买面粉,说“得给他们做顿热乎的”。
八月五日越来越近,周凯站在新家属楼的阳台上,望着火车站的方向,心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穿越过来时,小叔塞给他的那五块钱,还有大军怯生生喊他“二哥”的样子。
十五年了,该团圆了。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载着一家人的期盼,朝着京城的方向,越驶越近。那里有等待他们的亲人,有崭新的生活,还有属于他们的,迟到了十五年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