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庐人传授他“磐心心法”。
不是打坐,而是一套基于他数据分析能力的思维公式。
如果感受到溃败点临近,那么不寻求一击制胜的妙手,而是执行【最优本手】指令,把“能否赢”变成“能否让对手更难受”。
这就将白川从感性的恐惧,拉回到他擅长的理性决策框架内。他的任务不再是“赢”,而是“执行最优解”。
寞痕奉命再与白川下棋。
守庐人唯一的要求就是:白川不允许中盘认输,必须将棋局收完官子。
每当白川落子犹豫,老人就会用平静的语气提醒。
“数据。现在的最优解是什么?” 引导白川依靠计算力而非情绪做决定。
每天训练结束后,守庐人会进行大量的棋局分析,但分析的焦点不再是,你哪里错了,而是,在感到压力的时刻,有哪些【最优本手】你忽略了?
第二个月结束,白川仍有几分犹犹豫豫,心锚不定。
这夜分析结束后,守庐人问他,“你下棋时,脑子里想的是你师弟的影子。现在,我给你一个新的影子。
想象一下,如果你下崩了,你那个依赖你的师弟,就要独自去承受你本该分担的压力。你这手棋,还软得下去吗?”
一句话砸透白川,将他对师弟的爱慕与保护欲,从一个导致他自我毁灭的心锚,转化为了一个让他必须坚强的理由。
第三个月,每当他犹豫徘徊之际,脑子出现那晚小白知晓七王杯后蹲在地上孤独无助的样子,下一秒就下出杀棋。
守庐人看出来了,白川正在天人交战。
这个杀棋的风格只是一时,是被强压出来的,并不适合白川,但他必须走这一遭,他的棋路才能真正显现。
第四个月开始,守庐人不再进行场外指导,和寞痕一起加入与白川的日常对弈。
寞痕守,守庐人攻,不按规律不按节奏切换,逼白川抛下杂念,立足棋局本身。
第五个月,某次对弈中,白川下意识地下出了一系列极其坚实、甚至略显笨拙的棋,像柔软的藤蔓,层层叠叠地化解了守庐人汹涌的攻势。
虽然最终小负,但整个过程异常坚韧。
寞痕看向守庐人,俩人终于笑了。
守庐人收官后良久感叹,“你不是水,也不是磐石。白川,你是藤。至柔至韧,看似退让,实则无处不在,无法摧折。
这才是你的棋道,也是你的为人。不必学别人的锋芒,你的温柔,就是你最强的盾。”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让白川彻底接纳了自己。
他的棋风不必变得凌厉,他的强大可以是一种包容的、坚韧的、以柔克刚的力量。
白川的棋风进化了,从“知死”的脆弱敏感,进化成了“知守”的强大敏锐。进入八月后,由寞痕陪白川对弈巩固适应新棋路。
新棋路与自己很契合,白川沉淀十年的功底彻底爆发,棋力提升得很快,对阵寞痕已经甚少再大比分输棋,两人输赢只在数目之间交换。
“虽然知道你是厚积薄发,但是棋力提升如此之快,还是让我有些吃惊。”这日,寞痕败4目。
“昨天桑前辈打给我爹,我听到了,你怎么想?是否回去以六段身份参加比赛,桑前辈说可为你担保。
我看你近来也是心事重重,是为了这事?还是为了那人?”
白川一边收拾棋盘,摇头,“比赛就算了,守庐师父跟我说过了,华夏队已顺利组建,我在不在的,意义不大。至于他,”
白川苦笑,“他不爱我。我知道的。”
结庐居只有她爹和寞痕,她还不懂情爱,白了白川一眼,“幸好他不爱你,白氏一脉的使命可是繁衍子嗣,保存宗脉。你俩要在一起,我们这三脉可就都绝了。”
白川失笑,“我虽得叫你一声师姐,可你也才20岁,怎么就说出绝脉了呢。而且,白家家主如今并非我,是他。爷爷认可的,爸妈也同意了。”
寞痕一脚过去,这事白家长辈草率了。
“灵机一脉跟桑氏一脉可没答应,充其量他只能是三分之一。”又好奇地凑过去。
“听说,白家老宅以前富过,还可能有宝藏,是真是假呀。”
“这我真不知道,爷爷走前把老宅和白家家主位给了他,我不在场。也没听小白说过。
最大的宝藏,就是四进院了吧,千年老宅能保存得这么好,估计就算有宝藏也都被先人们取来维护修缮了。你这么好奇,要不出山去瞧瞧?”
寞痕摊手撅了撅嘴,“我爹不准,灵机一脉只剩我,我得守山门。你决定留下,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他在找你吧,你这么一直关机躲他,跟你围棋把自己封住有什么区别?
你们俩这样,还以为是他爱而不得呢。”
“找不找的,都不会改变结局,还不如就这样。我跟守庐师父说了,这两年就留在这里。
桑前辈那边有我们先祖很多古谱,等比赛结束他送过来,我也一块帮着复原。
不论白家家主是我还是小白,白氏一脉终是回到了围棋上。我有这份义务和责任。”
“还叫桑前辈?你们可是有血脉相连呢?”寞痕想起老爹说起的桑师伯和白川的相认,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
白川也失笑,爷爷和爸爸,一点也没说,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对小白的情感后不愿意给自己压力吗?小白,白家家主,确实是合适的呢,繁衍后代,宗嗣传承。
怪不得,老宅完好的情况下爷爷和父亲还再建了白家,老宅从不是只是他们一支的。
8月15日晚上,守庐师父接到桑原的电话后前往后山,俩人正在对弈到关键点。
他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白川好不容易沉下心,身上又有三脉繁衍子嗣的使命,该不该让他回去呢。
寞痕看着自家老爹快把手上的古董机捏变形。
她可太了解自家老爹了。暂停了对局,“老爹,你有事就说,别为白川做任何决定。灵机一脉只有磨砺引导的责任。”
寞痕下载了七王杯预赛首场赛事的回放,一路快进,愈加严肃,1个小时快进完了5个半小时的比赛,画面定格在俞晓阳扶着方绪离开赛场的背影。
守庐老人开口,“桑原那老小子,让你开机,说有张照片,你必须得看。你自己决定吧。”拉着寞痕离开,给白川留空间处理。
月光如水,浸透着结庐居的庭院,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清冷。白川站在廊下,盯着手机的开机键迟迟不敢按下。
“又卡在这儿了?”
寞痕走过来,她的声音很淡,“跟半年前你刚来那晚一模一样。”
白川回过神,略显尴尬地抿了抿嘴,“什么一模一样?”
“捧着手机,站在月光底下当雕像。”寞痕走到他身旁,语气说不上是关心还是揶揄。
“半年,你找到了自己的棋路,不再是求稳怕输的白川。结庐居的使命完成了。
可现实里的棋,你不能永远不下的,终是要去面对。
还有,你如今已替白氏一脉认下复兴围棋的使命,那么,这件事你就不该逃避。”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一条信息浮现在冷光中。
“刚收到的。桑前辈说,七王杯华夏队内部出了叛徒,队伍已乱。六段九段,全都出现空缺。”
白川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