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请你帮个忙。”年前,桑原接到俞晓阳的电话,请求他帮一位棋手点拨。
“俞名人,太阳今天是从哪出来啊,你俞名人还有请我帮忙的时候。”桑原总拿名人头衔不保打趣俞晓阳,输给了俞门自家大弟子。
俞晓阳和他斗了几句嘴,把话头转到正事上。
“那孩子,棋力不差的,只是把自己裹得非常严实,老家伙,他棋风棋形都颇讲究美感,也许是你们古棋一门的缘分,怕不是还给你找了个好苗子。”
白川在俞晓阳的推荐下前往桑原老师家寻求突破。
俞晓阳竟一语中的,何止是苗子啊,几百年的缘分,续上了。
“你的棋,死了。”
桑原捻着一枚黑子,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刚刚投子认负的白川。
“过于求稳,畏首畏尾,灵气和功底是这么用的?”
桑原的语气并不轻,从过程看,早就是个苗子了,怎么缩回去了,白白浪费这么些年。
然而白川却走神了,视线定格在书桌上棋谱的封面,语气有些迟疑震惊。
“桑老师,您这本棋谱上的图案,是从哪里来的?”
桑原正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中,闻言一怔,看向手边家传古谱,早上拿出来保养,还没来得及放好。
“祖上传下来的。怎么了?”
白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自己贴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记事本,翻到封面背面,指给桑原看。
是一枚印章图案——与桑原家传棋谱上的那枚极其相似,右下角纹路却略有不同。
白川神情凝重,“从小,我爷爷教我们木工,要求我必须学会刻这枚印章图案。”
白川将印着的记事本放在棋谱的图案旁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祖上,封存了这枚印章,这是白家家主章。桑老师,桑前辈,您为何会有?”
桑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
“白家家主印章?
我们桑氏一脉,原也姓白。三百年前,白家祖先分家。
一支改姓桑,世代以维护乃至复活那些失传的古棋定式、棋理为己任,桑家后人不必固守成家之责,遇上合适传人,可赋予桑氏一姓继续传承桑家使命。
另一支则回归世俗,繁衍子嗣,守护白姓宗脉,不必再以棋为业。我桑氏一脉也只知道世间有另一支祖先血脉留存,但具体信息被先人抹去,让后人不必强求。”
桑原从暗格中取出实物印章递给白川。白川从小就刻制了不知道多少枚,果然出自一家。
两枚印章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右下角是一片小桑叶,另一个则是一本平摊开的书册。
“你们白氏一脉可知这事?”桑原看着白川,是血缘后辈啊。
白川摇头,爷爷和父亲从未说过这些。
“我爷爷只交代了我与家父要保护好家族徽章,守好家主老宅及祖上留存之物,以及要求我们学会刻制印章后印于日常所用之物上,并未跟我们提到先祖分家一事。
族谱上第一人也只记录了白氏二字,我们既不知晓先人名字,也不知还有桑家这一支。”
桑原想了想,大约是想通了,轻笑摇头。
“你们这一支本就只需要守住白姓宗脉和主宅,先祖有意让我们两支分开,自然也不会留下这些记录给你们。
只是没想到,三百年后,白家的后人,竟还是阴差阳错地走上了棋路。”
桑原顿了顿,目光更深,又望向两枚图案。
“你白氏一姓,担的并非一家。
这印章,共有三枚。
最后一枚由灵机散人一脉持有,右下角拂尘作区分。灵机散人一脉也是白姓。”
灵机散人?清代围棋名仕?
桑原点头,白氏三脉终是汇合了,先人不知作何感想。
“三百年前灵机散人之子与我白氏祖先兄弟二人结拜,历代隐居结庐居,肩负磨砺三脉先人子弟一责。
白川,后世子弟若再现棋坛,当由结庐居磨砺其锋。
依照祖训,你该尽快前往。”
正是这次石破天惊的相认,让桑原最终提笔写下那封推荐信,将棋路陷入瓶颈、苦苦寻求突破的白氏后人,白川,指引向隐于世外的结庐居。
当白川带着桑原的信和白家家主徽章,找到这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居所时,又得知了更多密辛。
结庐居的使命并非单纯隐居,而是世代恪守着训导者的角色。
一旦桑家寻到具备棋才,合适的古棋传承人,或者回归俗世的白氏后裔,便由结庐居负责引导和锤炼,使其棋道回归本源,甚至超越前人。
只是数百年来,前来之人,只有白川。他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意外。
守庐老人在看完推荐信和徽章信物后,也不由感叹。
三百年前锁上的门,终究还是让自家人用祖传钥匙叩响了。
“进来吧。灵机一脉等了这么久,还以为外面的两支,早已忘了来这里的路。”
守庐人为白川介绍一旁的女子。
“如今我灵机一脉,也仅剩她了,你既担白家宗脉,她入门早,便是你师姐。无姓,寞痕。你们俩,下几局我看看。”
每天三局棋,每次刚到一半,白川就泄了心气,守庐人仍让二人继续。
“可以了。寞痕你先下去。”
一个月后,守庐人叫停,“你有心结,不只在棋,更在人。”
白川在院中坐了一夜,第二日向守庐人说出往事。守庐人并未做评判,拿起他带来的棋谱,症结从十一年前开始的,那一年最严重。
往后十年内的自我对练棋谱,看得出他不断挣扎过,尝试过逃离但越陷越深。
老人平静地摆开这一个月白川那些经典溃败局。
“能如此清晰地预见自己的败因,这是一种罕见的天赋,甚至是一种残酷的智慧。
可惜,你只用它来审判自己,却从未用它来拯救自己。”
守庐人没有否定白川的过去,而是首先肯定了他的“知”。
“白川,你可知,知死即是知生。”。
白川低落着叹气,有些自嘲,“作为一名棋手,我的心态太脆弱了,一旦,我就下不了。”
守庐老人摇头,并不认可,“你不是心态脆弱,你是过于敏感。你对棋局的流向、对情绪的感知,都敏锐得可怕。
这本身不是缺点,是成为绝世棋手的胚子。你需要学习的,不是变迟钝,而是如何驾驭这份敏感。”
指向白川的棋谱。
上面有白川十年来自我对弈,每一局都没有下完,却密密麻麻计算和分析着后手不同走向的概率以及那一步胜率,更甚还有如何减少胜率的反推,却总是少一个结论。
“你擅长数据分析,但你的数据模型里有一个致命的错误变量——自我否定。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修正这个变量,建立一个新的模型”
当年先祖或许选错了 ,这白氏一脉明显更合适走棋士一路,这孩子的天赋啊。
而后两个月,守庐人引导白川进行自我重构。
将白川精准预测自己溃败的可怕分析能力,往精准构筑不败之地的强大力量进行转化,从败局模型到不败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