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本该有三张。他们各持一张,另一张收在白家相簿。
他二十岁那年与方绪大吵一架后,愤然将自己那张撕得粉碎,抛在了家门口的风里。
相簿里那张,也因岁月侵蚀而褪色发白。
眼前这一张,颜色如此鲜艳饱满,清晰得仿佛昨日重现。
这只能是方绪珍藏的那一张。
不,更可能是他不知何时,悄悄找专人技术修复翻新了的。
“不能再撕了,这是最后一张了。”
像是许下一个最重要、最自然的心愿,方绪故作可怜地请求,“师兄,以后有了孩子,我们也不分家,好不好。”
白川凝视着照片上两人无忧无虑的笑容,再看向眼前人虚弱却写满期盼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深藏的叹息。
他到底,还是不懂。永远不分家?
总归,是一辈子呢。
他妥协了,点头应下,“好,有了孩子,我们也不分家。”
方绪得到了应允,被巨大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包裹。
然而,在这份满足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却悄然浮现,若有若无地牵扯着他。
恍惚间,想起那晚自己对师兄的冒犯,失控的欲望,可能是七王杯压力太大了。
方绪选择不再深想,他太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去捕捉那瞬间的悸动与恐慌。
他疲惫地合上眼,只要师兄在,只要师兄答应不走。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根据七王杯赛制,预赛第二三名可自由挑选初赛对战队伍,最后两个国家自动组成一组。
高丽队选择美联,东瀛选择东盟,剩下的南越和缅泰自动组成一组。
预赛获胜的华夏队日休息,不得观赛。
初赛不对外直播,只在监督员监督下进行录制。华夏队只能从赛事组那边得知对组情况。
8月19日,七王杯初赛开始,除保送的华夏队30名棋手,和七国暂待出战的北斗杯原21名小将。
剩余180名棋手进行单败淘汰制,一对一厮杀。
初赛后,各国积分排名如下:
高丽胜23人,积69分,六段棋手4人,剩余为六段以上,暂排第一;
东瀛胜20人,积60分,六段棋手4人,暂排第二;
南越胜16人,积48分,六段棋手3人,暂排第三;
缅泰胜14人,积42分,六段棋手3人,暂排第四;
华夏存30人,积38分,六段棋手5人,暂排第五;
东盟胜10人,积30分,六段棋手2人,暂排第六;
美联胜 7人,积21分,六段棋手2人,暂排第七。
华夏队,危险。
8月20日,七王杯休赛一天。
随着预赛初赛结束,七国积分排名引起国内外剧烈讨论。
隔离审查室的房间简洁到近乎冰冷,只有一桌两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老院长坐在一侧,虽然略显疲惫,但腰板依旧挺直,眼神沉静。
林副局长拿着一摞国际国内媒体的相关报道打印件和报纸,以及初赛的积分榜,放在桌上,坐在他对面。
林副局长将打印件轻轻推到老院长面前,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老院长,初赛结束了。这是结果,还有外面的一些声音。
组织上让我送来给你看看。”
老院长没有立刻去翻动那些报道,只是扫了一眼最上面的积分排名表。
看到“高丽,第一,69分”时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但当看到华夏保送复赛,第五获38分时,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有些哽咽。
“辛苦了。预赛第一,保送复赛的任务,方绪完成了。”
副局长手指点了点东瀛媒体那份《华夏“保送”策略沦为笑柄》的尖锐标题。
“任务是完成了。但代价呢?积分倒数第三,舆论全面崩盘。
国内现在不是在讨论棋,是在讨论你我的渎职,讨论整个华夏围棋的战略性失败!
为了这个预赛第一,我们几乎输掉了所有舆论阵地和民心!”
老院长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古井深水,“林副局,我们下的是围棋,不是舆论战。
舆论从来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我们能给他们唯一的“锦”,就是胜利。
预赛第一,就是第一张“锦”。没有这块“锦”,现在连坐在复赛桌旁的资格都不一定有。”
副局长语气加重,“可是现在所有人,包括国际棋坛,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你力排众议制定的战略,牺牲主力保新人,现在的结果是新人保不住,主力状态也丢了!
你当初为那个叛徒担保,导致布局泄露,现在又……”
老院长突然打断,声音不高却极具力量,这是他进入审查室后为数不多情绪外露的时刻。
“关于鬼手的事,我接受一切审查和处分。我看错了人,我承担全部责任。但是,副局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副局长,“战略没有问题! 预赛我们赢了,不是吗?
30名棋手,我们都保到复赛了,不是吗?
七王杯的棋,才刚刚开始!
我们真正的棋子,现在才要落到棋盘上!”
副局长被老院长的气势稍稍慑住,沉默片刻……
“你说得轻巧。
你知道这堆废纸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压力?体育总局顶着的压力,你想象不到!
老院长,你告诉我,复赛,你有多少把握?30名棋手,能出线多少人?
华夏队真的能扛住这种压力吗?
那三名北斗杯的小将,他们现在被骂得几乎要自闭了!”
老院长眼神第一次出现了锐利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棋盘前。
“压力?压力是最好的磨刀石。
北斗杯之前,谁认识他们?
现在全世界都认识他们了,都知道他们是华夏的希望。”
林副局冷笑接话,“然后又在等着看他们摔得粉碎。”
老院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棋手,只有两种。
一种被压力压垮,另一种,把压力砸碎,踩在脚下,变成台阶。
我相信他们是后者。这是我选的苗子,我制定的策略。
方绪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预赛第一,他已经证明了他是后者。
他的拼搏不是为了让我们在复赛门口躺下认输的,是为了给棋手们争取一个在真正战场上绝地反击的机会!”
林副局长久地注视着老院长,似乎在审视他这番话里究竟有多少是信念,多少是固执。
最终,他脸上的严厉稍稍融化,叹了口气……
“你的审查还没结束。但你的话,我会如实带回去。”
林副局长站起身,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老院长,棋盘上的事,你永远是权威。
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复赛也崩了,你想过后果吗?”
老院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属于棋手的微笑。
“下棋的人,如果老想着输了的后果,那就一步都走不出去了。告诉棋手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