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阳坐在老院长曾经守护了四十年的座椅上,椅背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的温度与痕迹。
他望向庭院中那棵格外凋零的老树,一言不发。
秘书长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终是敲了门。
“进。”
秘书长推门而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老院长昔日的身影。
那位老人也常常这样凝望着窗外入神。
他曾问老院长,那棵老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院长怜悯的眼神没有收回轻声回答。
“你不觉得,这棵树,活得辛苦吗?”
“辛苦?”
“是啊。一圈一圈的年轮,似乎总在强调它的年岁,枝芽却仍长在它身上不断重生。
年复一年,那股子生命力,说不好是树自己本身的,还是那些新枝芽的。
也不知道老树愿不愿意接受。”
秘书长不懂,只觉得老院长的话,透着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凉。
如今,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换了。不再是那位保守而稳重的守护者,而是一位锐意破局的新掌舵人。
空气似乎也因此变得不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希望?
“俞院长,您觉得这棵树,活得辛苦吗?”秘书长鬼使神差地问出一样的话。
“辛苦?”
俞晓阳轻摇头。“我倒觉得,这棵树,活得自在。”
笃定且满是力量。
俞晓阳站起身,唤秘书长一同走到窗口,望向老树。
“一荏又一荏的新生命不断被它拥护着、托举着生长。
不管是落下化作春泥,滋养大地根基。
还是成为新的枝干去搏击风雨,见识更广阔的天地,闯出自己的造化一番。
它何曾束缚过,不过是在原地,目送它们的背影。
秘书长,你说这是辛苦,还是自在?”
秘书长一样也没有听懂,如同以前没有听懂老院长的话一样。
只觉得新的院长,好像,多了些向上的生命力?是生命力吧。
他不懂,但他选择相信。
默默陪着新院长俞晓阳拿起水壶,去到老树底下浇上一圈。
俞晓阳将手掌轻轻贴在需要几人才能合抱的粗糙树身上。
龙博兄,所托,不敢负。
待我华夏儿郎重获荣耀之时,再去与你畅谈一番。
“走吧,人都来齐了吗?”俞晓阳把水壶递给秘书长,另一手接过手帕擦手。
“都到了。
除了方氏和岳氏的当家人,他们正在路上,预计两个小时后到达。”
“没关系,时间安排上他们是第二场。两场会议人员,还是不要碰面的好,做好防护措施。”
俞晓阳与秘书长朝会议室走去。
京市围棋基地会议室,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华夏围棋教练团成员与数位鬓角染霜华的高阶棋手被秘密召集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俞晓阳手中的粉笔划过黑板时沙沙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每一下都仿佛落笔在人心上,在十月的凉夜里,沉重如山。
华夏围棋新院长俞晓阳立于台前,目光如磐石。
安内三板斧,第一板就落在这些迟暮英雄身上。俞晓阳朝底下众人深行一礼,“诸位老友,同仁。
今日请你们前来,共议关乎华夏围棋生死存亡,也关乎我等身后名之事。
作为棋手,棋枰之上,我们已厮杀了半生,局局皆为争一口气,争一个“胜”字。
如今,棋枰之外,我华夏面临的局面,比以往任何一次输赢都更为严峻。
七王杯之败,是国耻,亦是我辈棋手之耻。
老院长燃尽自身,为我等换得一线喘息之机,此痛,不敢忘。
我俞晓阳,受此重托,唯有行非常之事。第一件,便是要对诸位,动刀。”
俞晓阳再次行礼,粉笔在【结构重组,薪火相传】重重圈出。
“此举,并非否定。
请诸位,在此危难之际,为华夏围棋,再战一场。
这战场,不在那国际赛场的闪光灯下,而在我们后辈棋手的身前。
请大家将在棋局上半生搏杀换来的经验。
那些刻入骨髓的棋感,那些在无数败局中悟出的道理,甚至那些不愿再提及的教训,毫无保留地,倾注给这些年轻棋手们。
从今日起,基地将组建全新的教练与陪训团队。
你们,在场的各位教练、棋手,便是这团队的脊梁。
你们的任务,不再是去国际赛场上争冠,而是成为我们年轻棋手最坚硬、最残酷的磨刀石。
用你们最后,也最炽热的火光,去打磨他们的锐气,去锤炼他们的意志,去喂出他们的棋感。
这会很艰难,甚至,会很屈辱。
看着曾经的手下败将在国际赛场驰骋,而自己却要留在家里,成为新一代棋手们的刷分对象。
我深知,此非大家心中所愿的落幕方式。
棋道传承,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它需要牺牲,需要奉献。
今日,我俞晓阳,并非以院长身份下令,而是以一位与诸位同行数十载的棋手身份,恳请大家。
请将最后一局棋,下在华夏围棋的未来里。
基地和我俞晓阳,也绝不会辜负。
你们的待遇、保障、身后名,基地将一力承担,必让大家无后顾之忧。
望诸君,与我同行。”俞晓阳尾行一礼。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符号与路线。
既像是在为新生代棋手奋力谱写的激昂迎战曲,又像是在为一代老将们即将无可避免的落寞,一声声低吟着悲怆的挽歌。
每一道沉默的目光深处,都翻涌着无言的苦涩、挣扎与深深不舍。
桑原摇晃着古扇,似在做最后的告别。良久,第一个起身。
“俞院长,说说吧,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具体怎么做?我桑原,愿走上这一遭。”
赵冰封释然地喘着一口气,“赵冰封,愿走上这一遭。”
“林厉,愿走上这一遭。”
“那便也算上我吧。”
……
我辈华夏棋魂,熠熠生辉。
大家的目光朝着第一板斧的三个锦囊妙计而去,互相对视,皆露出释怀笑容。
俞晓阳啊,老奸巨猾,棋盘内外,都下得一手好棋。
别人走一步,他早已计算到十步之外。
也罢。那他们就当好惊蛰涅盘战的先手。
这一步,以十换一又如何,年轻细胞分裂得可比他们这些老骨头快多了。
“那我们根据这四个集训地点进行教练组分组。”
“结庐居在哪?怎么没听过的?”
“兰因寺 ?院长,兰因寺能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