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纵横十九道,落子无声。
来自方圆市的护道三剑客,护住了围棋的方圆天地,护住了华夏的尊严与气节,更护住了这方孕育了围棋的文明沃土。
他们的传奇,那封致国家和体局总局的“惊蛰”函件,与那经纬线上的无数妙手一起,永存于世。
俞晓阳攘外这一手筋下得极好,只是还没能显现出来。
静待花开动京城。
新教练团秘密会议后,俞晓阳安内这一路再落下了第二板斧:沧海遗珠,尽入彀中。
俞晓阳组建五支神奇组合,分别前往说服此前拒绝出战的五个业余棋手:玄冰林寒,石佛陈实,红拂手赵敏,飏风孙晓,钝刀吴哲。
玄冰林寒组,由方绪白川负责,从相亲事宜脱身的两人连夜赶往云南。
殡仪馆外老槐树下,夜风微凉。方绪坐在石阶上,白川倚树而立。
方绪用树枝轻拨路过的蚂蚁队伍,“师兄,老师是不是分错人了?石佛那种商业精英跟我才对口。
这林寒,上次来邀请加入的教练说,冷得能冻死人。”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白川轻笑调侃他,“或许正因为你浪子回头前,正是她最厌恶的那类人。”
方绪手上的树枝啪地折断,转过头金框眼镜下眯了下小狗眼,“……黑历史过不去了是吧?”
白川宠溺地揉揉他的发梢安抚,俞老师的眼睛太毒了,下棋不拘棋盘,精准得很。
小白过往的荒唐还有走回正道后的鲜明对比,对厌恶虚伪的玄冰来说,正是最好的刺痛,再没有比小白更合适来说服玄冰的了。
凌晨三点,藏青身影出现在月光下。
林寒步履平稳,工作服换成了同色系针织套装,苍白皮肤在路灯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
白川上前两步,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华夏棋手白川,林寒女士?或许你更喜欢别人叫你,玄冰?”
玄冰驻足轻瞥了一下工作证,瞳色在灯光下显出罕见的浅琥珀色。
活人不该来死者之地表演。职业棋手?直述来意吧。
方绪见不得白川被人呛声,从他身后走出挡在白川身前,语气有些生冷。
“我们是来邀请你加入国家围棋队。”
忽然注意到她眼底的疲惫,语气又软了几分,“你,脸色不太好。”
玄冰挑了下眉,视线在方绪身上停留片刻,是他,脸色好多了。
“你看起来没事了。”
带有一丝关心的口吻,方绪白川对视,林寒,似乎没那么冷?
那句关心脱口而出后,她看到两人惊讶的表情,仿佛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瞬间恢复冷峻。
“方九段是来关心殡仪馆职工的健康状况?还是说七王杯吐血的戏码需要新配角?
七王杯吐着血下棋的样子确实感人,看来能用来给你的俱乐部做宣传呢。
你如今的头衔,捞钱速度更快了吧。”
一分钟不到,判若两人。
白川皱眉输出,“方绪从未有这种心思,你何必故意出口伤人。
教练看到你出现在颁奖现场,七王杯你全程都在关注吧。
既然目睹了他拼尽全力的样子,就该知道某些东西装不出来。在围棋这件事上,在七王杯上,他对国家对围棋,都是真诚的。”
方绪拉过有些激动的白川,平静看向玄冰,“是。我仍然做生意,仍然出席商业活动。但棋手方绪和商人方绪从不是非此即彼的存在。
七王杯我拼命的理由很简单,棋盘前坐着的,只是棋手方绪。
棋盘前的方绪永远只为棋道而战,为华夏而战。我无愧于心。”
玄冰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刚刚的话不是出自真心,她很久没有跟活人说这么多话了。
似乎,没把握好,对方绪,是佩服他的。
白川捕捉到了,于是温和接话,“我在少年宫教了十年孩子下棋。
他们撞翻棋盒哭哭笑笑的样子,比任何完美棋谱都真实,这才是围棋活着的模样。
他们的纯粹,是对围棋。”
玄冰手背青筋爆起,“纯粹?不过是初期罢了,一旦踏上职业,呵……”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蔑一笑,“定段赛前夜教练们交易名额时,连呼吸,都带着算计的腐味,比殡仪馆的遗体更僵冷。”
方绪凶得很,“所以你就逃了?用天才的翅膀换了个铁笼?”
见她肩背骤然绷直,“用自我放逐惩罚世界,倒是很符合天才的傲慢美学。”冷声。
白川按住方绪的手臂,朝对方摇头,“他不是在指责你,只是想告诉你,围棋从来没有错,错的是利用它的人。
而你明明有能力守护它的本来样子。选择权在你自己,如果你能站在更高的位置。
老院长离开前,一人担下了所有的问题,他对华夏对年轻棋手,甚至对围棋,都抱着最真诚最真心的守候。
纯粹从来都在,只是你太久不敢低头去找了。”
玄冰想起那个老人家,态度再度融化。仪式那天,她以遗体整容师身份为他整理送了一程。
方绪眼神骤亮,“玄冰,你厌恶的虚伪圈子里,依然有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守着围棋的真实。
七王杯拼死搏杀的不是只有我一人,就像华夏围棋接下这屈辱的七王杯赛事,是为了扞卫更多年轻棋手的梦想和未来。
真诚真实的人,围棋界也不缺少。而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真实。”
白川递出一张照片,“老院长走前整理过你以前的棋谱笔记,他始终觉得你会回到围棋上来。
他至死都相信棋道干净得像初雪,就算必须用手腕鲜血温热冻僵的棋子。”
林寒长久沉默后忽然开口,……什么时候?”
方绪递出邀请函塞到她手里,生怕下一秒就反悔了,“十一月十一日,方圆市围棋基地。”
林寒指尖在烫金字体上停留一瞬。
“我不承诺任何事。活人究竟能认真到什么程度。再说吧。”转身离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成修长的棋枰线,脊背依旧挺直如寒竹,整体似一幅褪尽色彩的黑白版画,冰冷而锋利。
突然,尽头传来轻微咔哒声,是邀请函被收进内袋的声响。
方绪忍不住朝白川摇尾巴,师兄,我们成功了是吗?
小狗眼亮得白川心跳狂踏成泥,白川只好前半个身子转身避开回宾馆。
回到宾馆,白川靠在床头看赛事安排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温和。
浴室的水声停了,方绪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新味道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他却不管不顾,像只认准了窝的大型犬,径直走向白川躺着的那张床。
“头发擦干。”白川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顺手将干燥的毛巾抛过去。
方绪接住毛巾,胡乱在头上揉了两把,头发更乱了,几缕湿发不听话地贴在额前和镜框边。
他丢开毛巾,踢掉拖鞋,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几乎是立刻就像找到热源的猫一样,自然而然地贴近了白川身侧,手臂还不安分地环住了白川的腰,脑袋抵着他腰侧。
白川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感受到身侧沉甸甸的依赖。
他侧过头,看着方绪已经闭上的眼睛,无奈道,“回你自己床上去睡。”
方绪闭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敷衍,非但没动,反而搂得更紧了些,嘟囔着,“……冷……别动……”
明明天不冷,宾馆的暖气甚至有些足。白川瞄了正工作的制热空调,无声叹气。
白川低头,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和依赖的姿势,抬起想推开他的手。
最终只是轻轻落下,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抚过他半干的金色发丝。
方绪感受到了这份纵容,紧绷的肩颈线条慢慢松弛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就在白川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方绪忽然又含糊地开口。
声音像是梦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愤不平,“……那两个人……瞎了……”
白川动作一顿,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谁?”
“……相亲的……”方绪的声音更模糊了,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满。
“……凭什么看不上师兄……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白川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原来磨人精还在惦记着他失败的这两次相亲。
“胡说什么呢,快睡。”白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方绪却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开关,即使在半睡半醒间,也执拗地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护短。
“就是不好……配不上……下次……下次我帮你找……找个最好的……看得最清楚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被睡意吞没,但搂着白川的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占有。
白川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心底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句话烫得温暖而酸涩。
这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张扬肆意的人,现在把他的事情看得越来越重。
甚至在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还在为他抱不平,想着要给他“找个最好的”。
他不再试图让方绪回自己床上,也不再提醒他注意距离。
他只是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都躺得更舒服些,然后拉好被子,将彼此盖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掌轻轻覆在方绪环在他腰际的手背上,指尖极轻地拍着,像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也像在回应那份笨拙而真挚的维护。
“好,”白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融在温暖的黑暗里。
带着无限的纵容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喟叹,“下次你帮我找。睡吧。”
感受到这份回应,睡梦中的方绪仿佛终于彻底安心,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喟叹。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更深地陷入睡眠之中,也将自己更全然交付于身边这片无声纵容他的港湾。
这一夜,方绪睡得格外沉,格外安稳,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不安都在师兄身边被熨帖平整。
而白川,纵容着这份沉重的依赖和孩子气的维护,一夜未移半分。
睡前给俞晓阳发条信息汇报,也不知道他跟龙彦那组顺利吗?石佛陈实,不太好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