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包括门内的飏风,都因这突兀的名字愣了一下,棋神褚嬴。
“褚嬴,你们知道的,他下棋那么厉害。
可在教我下棋的时候,他总会对我说,小光,下棋真快乐呀,小光,这一步很有趣呢。
小光,选定你真是有几分道理的,小光,我陪你一起下出你自己的围棋。
他一步一步引导我执起落下棋子。”
这是时光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坦荡承认,褚嬴是他老师。
时光带着怀念,“他让我觉得,棋盘就是一个能变出所有快乐和奇迹的地方,只有纯粹。
他告诉我,我就是奇迹本身。
飏风,棋子一直都在那,了不起的,是能下出好棋的我们,是你!
那些让棋盘变得痛苦的人,他们说的话,是不对的。
你是下棋的那个人,好坏,你自己能判断的不是吗?
凭什么要变成你把自己关起来的锁和链子啊?”
时光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一种赤诚的愤怒和不平。
飏风看到他眼里有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光彩。
谷雨适时地接话,晃了晃手机,屏幕上似乎是棋谱记录。
“飏风老师,我刚刷到您昨晚网棋十连胜的战绩!我曾经误入过歧途,是棋馆的老板,还有,”
别扭地看了一眼时光,“还有时光,他们把我拉回来。
他们告诉我,围棋,从来都不计较于一时的胜负输赢。
围棋的美好之处,在于它能给在不同处境的我们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有更多的力量,还遇见可以同行的人,与围棋同行。
也许,只能同行那么一小段,但是这段因棋相遇的缘分,我会记得一辈子。
我学了11年棋,却始终因为资质有限,没能和你们一样,走上职业围棋的道路。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会继续热爱围棋。
热爱,热爱一拿起棋子就闪闪发光的你们,和我自己。
你拿起棋子,不去在意输赢的时候,是快乐的吧。”
飏风别开眼,又一个热烈的傻子,赤忱目光烫得他,好像就要被吸走了。
洪河跟上开团,“飏风老师,相比于能不能遇上对的人教导下棋,我更羡慕您能天天摸到棋的自由。
即使遇人不淑,仍能心无旁骛地下棋。
我不一样,我家老头子心心念念就是等我长大就能继承他那个破窑厂,替他担下厂里几百人的生计。
我的未来他早就给我定死了。
可我打小就喜欢围棋,我偷偷摸摸地挪了学费去道场学棋。
一学就是三年,还没能出成绩。
回回假期回家,又要努力演戏演出精髓。
把我压根就不知道的釉材细节背得一字不差,假装我有在认真为接手窑厂做准备。
还要因留在家那么一小会时间却还控制不住下棋,被揍。
当年差点把我手给打断了,三副云子,全被砸了。”
洪河咧咧嘴,笑得有点苦,又有点暖,“对我来说,能安安心心下盘棋,已经是老天爷给的,上上签了。
谁都可以辜负我,但围棋不会,我也不愿意辜负围棋,辜负我的热爱。”
大家眼红红地对视,由俞亮递出邀请函,五人同时弯腰,“请你加入我们。”
长时间的沉默。只听得见楼道里微弱的风声和门内电脑风扇的嗡鸣。
终于,门链哗啦一声被摘下了。
门,缓缓打开。
飏风站在门后,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穿着皱巴巴的t恤。
他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看向眼前这五个年纪相仿、却仿佛带着外面世界鲜活气息的年轻人。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拖后腿了怎么办?我会毁了一切。七王杯,我们输不起。”
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追踪了七王杯全程,咬着牙回放了颁奖那天不知道多少次。
俞亮不假思索,“那就拖。”
不仅飏风,连时光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老院长说,围棋就在那里,下棋的人,如果老想着输了的后果,那就一步都走不出去了。
即便是我爸,也说不出每一局他都一定能赢。”
他的目光扫过他的朋友们,最后定格在飏风脸上。
“华夏围棋队,没有人能独自承担胜利,自然,也没有人需要独自承担失败。”
时光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边缘已有磨损,中间有好几道细碎裂痕,却被精心用某种金色物质修补好的云子。
他将棋子托在掌心,递向飏风,“这是弈江湖道场的大老师让我门带来给你的。
他看过你的棋。
他说,棋手就像这棋子,磕了,碰了,摔裂了,都不要紧。”
沈一朗笑着抚摸了一下,他可是一起帮忙修补的呢。
他接过话头,温柔而有力地看向飏风。“裂痕越多的棋子,往往越珍贵。
因为每一次修补,都意味着它没有被抛弃。”
飏风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慢慢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指尖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带着金色裂痕的温润云子,又迅速缩回手。
似乎在迟疑地审视自己,配不配。
突然,谷雨将云子放进飏风手里合上,一手夺过洪河手中的小龙虾。
往飏风怀里塞去,挂在他肩膀上,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先吃饭!”
他笑着,眼睛像盛着光,“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回到这个房间里,继续下天下无敌的网棋。
真有那时候,你上线叫我,我还没跟你下过呢。”
门,完全被打开了。
客厅里,电脑屏幕的光诡异地闪烁着,映照着角落里散落的棋盘棋子。
安静地被吹进来的气流,扬起面上的灰尘,仿佛沉睡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唤醒它们的风。
“等我们在七王杯上,下出像飏风一样,自由又争气的棋,我们和你一起去谴责那个教练。”
洪河和时光顺势把飏风推进房间,自来熟地扒开沙发杂物,“俞亮,阿朗,过来啊。”
两人朝还愣在玄关处的飏风点头,也窝进沙发里。
三人沙发挨挨挤挤,飏风从没觉得那张足够他横躺睡下等又一个天亮的沙发,有这么局促。
他蹲在茶几边嗦着麻辣小龙虾,还时不时被伸出的三双手捏走几只虾尾。
“洪少侠,你给沈舵主也剥几个啊,你别说,味道还挺好吃的。你就买了这么点,够谁吃啊?”
“来来来,沈舵主,时长老有命,您赏个脸。这么点,还花了我一百块呢。你倒是赞助一下,拿了北斗杯世界冠军的人。”
“没钱,还要攒着给寺里买药材呢。”
“我说时光,你能不能给我留几个,全怼俞亮嘴里去了,你就知道欺负他,看把他辣的。”
“没关系的,时光没有欺负我。”
得到三记白眼!怎么也是个妻管严!没出息!
……
“飏风,有可乐吗?是有点辣。回头明明又要说我了。”
“啊?啊,冰箱里有。”
“我要一瓶!”
“我也要,沈舵主你来一瓶不?”
“来。”
“那我,也来一瓶?”
“俞亮,你不是只喝鲜榨果汁的吗?”
“咳咳,你喜欢嘛,我试试看,说不定也能喜欢上。”
……
“就,两瓶了。”
一道极快的身影抢走一瓶,“嘿嘿,我跟俞亮一瓶,另一瓶你们四个人分。”
……
“这是我家!”
飏风实在没忍住,沙发没有了,小龙虾就嗦了五只,配菜都没给他剩,可乐还得四个人分!
“嗯?那怎么了?”
“对啊,怎么了?”
“我们知道是你家。”
“嗷~俞亮,对不对?”
“对!”
……也没杯子,认命虎口夺食,抢下来几口可乐,飏风看了眼再倒不出一滴的铁罐,好喝的。
气泡感,什么时候这么快乐了。
当晚,宾馆房间内,时光谷雨一间房。
时光盘腿坐在自己床上,像只审问犯人的猫,盯着对面床铺的谷雨,眼睛滴溜溜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跟我们家明明,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
谷雨正拿着瓶矿泉水喝,差点呛到,没好气地回敬,“你怎么不先交代你跟俞亮是怎么‘明修栈道’的?”提起江雪明,他耳根微微有点热。
时光一听,立刻挺起胸膛,得意得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大喇喇地宣布。
“我跟俞亮?我们那是光明正大!我都当你们面牵小手了,还用问?
我就没想着瞒咱们自己人!”他特意加重了自己人三个字。
自己人……谷雨心里被这个词轻轻撞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当时光一步步走向更高的职业赛场,他们这些曾经十三中的伙伴,终究会渐行渐渐远。
成为彼此人生中不再有交集的平行线。没想到,时光还是那个时光。
他脸色缓和下来,难得没有怼回去,声音低了些。
“嗯……我跟明明,暑假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他顿了顿,看向时光,语气带上一点罕见的认真,“时光,你……没意见吧?”
“我?我能有什么意见?”时光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明明多好的女孩儿!诶等等,”他忽然福至心灵,指着谷雨。
“好你个谷雨!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乌鹭山那会儿,你就对明明图谋不轨了?”
谷雨被他夸张的用词逗得笑出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可能……还要再早一点吧。”
他眼神飘向窗外,嘴角不自觉扬起,“明明她……很可爱。”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赶紧灌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