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二字,狠狠在红拂手心上划过一刀。
江雪明上前一步,眼神清亮,“红拂手姐姐,我高中时才真正接触围棋。
我们十三中围棋社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连个独立的围棋练习室都没有。那时,我们几个女生还只是作为啦啦队。”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几个青涩的学生站在简陋的教室前,举着手绘的四剑客围棋社牌子,笑容灿烂,还有几个女孩子在一旁笑颜如花。
红拂手嗤笑一声,“小孩子过家家。老套。”
江雪明,“是,老套。但我们没放弃。
到高三那年,我们拿到了市高中联赛的冠军,其中,就有我们自己的女社员。”
她滑动屏幕,下一张照片是颁奖典礼,队伍里有两个女孩捧着奖杯,眼中含泪。
“不是因为我们突然变成了天才,而是因为我们相信,坐在棋盘前,棋手没有性别之分,热爱才重要。
您看,她们的眼睛。”
红拂手目光落在照片上女孩发光的眼眸上,擦拭贝斯的手慢了下来。
白寞痕声音清越平和,如古泉击石,“先人灵机散人晚年有云,棋道如乐理,宫商角徵羽,看似泾渭分明,实则皆发于心声,归于自然。
拘泥于形骸之别,犹辨琴瑟之高下而失其雅乐,愚不可及也。”
江雪明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白潇潇,寞痕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被白潇潇宠爱地摸摸头,乖,你潇潇姐,也没听懂。
红拂手挑眉,似乎被这文绉绉的话引起了兴趣。
“此前七王杯,外邦以规则相逼,以出身相轻。然,”白寞痕语气一凝,透出一股锐气。
“弈者之心,可纳百川,亦可燃烽火。世间偏见如蝇蚋之声,岂遮鸿鹄之志、拳拳爱国之心?”
红拂手将贝斯靠在墙上,抱臂看着三人。
“说得都挺动人。
但你们所谓的热爱,还是要回到那个条条框框的赛场,去遵守别人的规则,争夺别人设定的荣誉。而我,”
她拍了拍她的贝斯,“在这里,声音多大,节奏多快,我自己定。这才是自由。”
白潇潇坚定上前,“真正的自由,不是逃避你讨厌的,而是能驾驭你热爱的。”
她指向发黄的棋谱,“你掀翻棋盘,不是讨厌围棋,是讨厌那些玷污围棋的人。
但你带不走围棋给你的东西。
那种在绝境中寻找唯一一步胜机的魄力,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些不是围棋带给你的吗?”
江雪明眼睛闪着光,“对啊!红拂手姐姐,你刚才在台上的样子,就像,就像在下一盘疯狂的棋!
贝斯的声音就是你甩出去的王牌弃子!整个乐队都是你的大龙!”
白寞痕,“围棋非枷锁,乃心刃之道。
姑娘既以摇滚为剑,破世间俗见,何以不能再执围棋为刃?”
微微一顿,“他们说你不行,你就信了?
你甘心在这里,用他们认定的失败方式来证明他们是对的?
何不让当年轻蔑之言,尽数沦为败者之哀鸣,岂不快哉?”
红拂手沉默了许久,后台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倔强的侧脸。
她忽然拿起那本旧棋谱,快速翻到某一页,上面有她当年潦草写下的一个变化图。
她猛地合上册子,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疯狂和挑衅的笑,“规则我遵守,但我怎么下,我自己定。”
她重新背起贝斯,拨片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刺耳而自由的锐响,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棋招。
“什么时候?”
三人微微一怔,江雪明星星眼,这姐姐好有魅力呀!
白寞痕递出邀请函,“十一月十一日,方圆市围棋基地。”
江雪明成了凹凸不平里的凹,两个个子高又好看的姐姐一左一右。
江雪明甜甜地笑着,“寞痕姐,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白寞痕看了眼小姑娘,萌得很,“问你潇潇姐去。”不好意思顶着这么亮闪的目光酸腐吊书袋。
白潇潇直摆手,“别问我,我也不懂,一大串的,我记都记不住。”
白寞痕斜了她一眼,“晚上问你家沈一朗去。”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升温得极快,明明三人不过同住了几晚,已经是能聊心上人的程度了。
对着还想发问的江雪明,“你也问你家谷雨去。”
一句话带出两个小红脸。
白寞痕很是惊奇地看着两人,这种经验,她没有过。
白潇潇和江雪明对视,哼,挠她!让她装高深!
“你们家属们成功了没呀?好像就差他们那两组了吧,晚上别顾着腻腻歪歪,问问呀。”
“好啊,她还说,明明,挠她!”
完成任务后的三个姑娘心情愉悦,在大街上就扑腾开了,一眼定了终身的除了爱人,还有自己选择的朋友。
白寞痕每每想起今天,阳光是如此和煦。
他们怎么样了呢?
业余棋手里最年轻也最脆弱敏感的飏风孙晓,就是由洪河沈一朗俞亮时光谷雨组成的阳光少年团前去说服。
飏风家门前。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外卖餐盒和灰尘的味道。门内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
谷雨轻轻敲门,声音明亮,故作小心,“飏风老师?我们是您的棋迷。
您年前在网上那手【三路透点】,像一阵风一样,我们……我们想了很久,还是想当面请教。”
门内传出的游戏声暂停,沉默片刻,一道声音警惕而沙哑慢慢浮现,“棋谱可以放门口。”
洪河抢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爽朗和一点耍宝。
“飏风老师!那您可千万别当垃圾扔了!要不这样,我给您塞这小龙虾袋子里?
哎哟您不知道,这招我熟!
当年我偷摸下棋,棋谱就这么瞒过我爹的,他就闻见麻辣味儿了!”
他晃了晃手里确实提着的一份外卖。
时光和谷雨推搡着洪河,路上非要买麻辣小龙虾,这么用的是吧。
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笑,或许是觉得荒诞,或许是有一丝松动。
沈一朗止住三人的打闹,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飏风,我不是来请教天才的招法的。我是来告诉您,我定段,失败了三年。”
门内彻底安静了,再不见一丝一毫鼠标键盘敲打声,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
“每一次,都是第七轮,每次都是连胜六场然后就像一道闸门突然落下,手会不受控制地颤抖,脑子一片空白。
之前所有的计算和布局全都崩塌,后面输着完成了后面比赛。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前年,是我倒数第二次机会了,可我,还是没有能破了那个魔咒。”
门开了一道细缝,一双泛红、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在阴影里谨慎地打量着外面,五个年轻人,似乎还比他小。
飏风声音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呢?”
沈一朗平静地伸出自己的手,手指上有长期握棋和打磨留下的茧子。
“然后,我的恩师为了我能继续下围棋能克服心理问题,冒着生命危险为我求来了一个去东瀛留学突破的机会。
去了东瀛后,我每天最早到棋院,不是打谱,是擦棋盘。
有个九段棋手,他说,棋手的手,可以沾上棋盘的灰,但不能沾满心里的灰。
去年我学成回来,全胜定段,今年,全胜升二段。
我下的每一步棋,都是过去无数次摔碎后,又一片片捡起来,用信念粘好的自己。
飏风,碎裂过的人,才更懂得如何拼凑出完整。”
俞亮的姿态总是挺拔优雅,语气沉静非常,“我的父亲是俞晓阳。
是那个为国家拿下了几十个世界冠军俞晓阳,是所有棋手都想追逐的身影。
从我三岁开始握子,他对我永远的评价,几乎都是不对、重来、坚持、不够好、下棋要动脑、你不该是这样的水准、你太让我失望了……”
时光心疼地悄悄握住俞亮的手。
剩余三人听着本来挺难受的,见时光这样,揶揄挑眉,时光你小子,半点不藏着了这是。
门缝又扩大了一些,飏风的目光落在俞亮身上。
“我曾以为棋道就该是如此,冰冷、严苛,永无止境,不被人理解,还有享受孤独。直到我遇见……”
他看向时光,又看向时光身后的人,轻笑,“遇见一些人,也带我认识了更多的人,带我看到了另外的视角。
严苛本身,冰冷背后,指责当下,第一个念头,未必是否定。
也许,是另一种表现形式的重视打磨,和坚定不移的相信。
他们琢玉的方式,或许没那么恰当,或者就是错了,但琢玉的前提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是玉。
相信你能承受更多,相信美玉能成器,能受得了这份精雕细琢。
但无论如何,玉就是玉,错不在玉,而在琢玉的人。”
飏风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讥诮,“相信?
我的教练说,我是裹着天才皮的废物,是最不堪造就的朽木!
这也能叫相信?”
时光猛地插话,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您的教练不是个好教练,你没遇见过褚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