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旋即眼神交流,达成共识,果断弃子。
虽然最终仍告负,但行棋流畅,展现了难得的全局意识和牺牲精神。
俞晓阳看着棋局进展,微微颔首。
八个月的密闭集训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最终考核结果公布那天,训练基地格外安静。
赵契——那位曾在镜像战中因心态失衡而被判不及格的年轻棋手,站在公告栏前,久久凝视着那份仅列出十四人名单的最终出线榜。
他的名字,不在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俞晓阳九段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敲了敲,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进”。
俞晓阳正坐在窗边打谱,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并未软化他眉宇间那份属于棋道宗师的严谨。
他抬眼看到赵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赵契没有坐,他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甘。
“俞老师,我……我以为,我会是第一批出线的棋手之一。”
他准备了很久,以为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有天赋。
俞晓阳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反问,“是不是第一批,很重要吗?”
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赵契心中鼓胀的气球。
他抿了抿嘴唇,年轻的脸庞上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我打小就崇拜您,也崇拜方绪队长。我以为,只要进了这里,拼命努力,就能很快靠近你们,靠近那个顶尖的世界……”
俞晓阳微微摇头,“你不应该总想着离我们还有多远。你应该想的是,你离你的‘棋’,还有多久才能靠近?”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棋,是会说话的。你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对名次的渴望,对他人的崇拜,对证明自己的急切。
这些东西压在你身上,让你的棋变得不纯粹,不再是为了棋本身而下。
让你再留在这里锤炼一年,心里有气吧?”
赵契被说中心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坦诚,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
“说实话,俞老师,有的。
太枯燥了,日复一日的定式、官子、全局谱……
枯燥到有时候我觉得,我和那些道场里还没定上段的冲段少年,也没什么区别。”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职业棋手的光环在这种极致枯燥的训练中变得黯淡。
俞晓阳并没有斥责他,反而点了点头,语气甚至带上了理解的平和。
“确实没什么区别。职业棋手和冲段少年,本质上都是棋手。
职业的区别,或许在于更高的要求、更重的责任、更广的视野……但不变的,最核心的,永远是对围棋本身的追求。
你该追的,永远都应该是‘围棋’这个东西,而不是职业棋手这个名号,或者某个偶像的背影。”
赵契抬起头,眼中仍有困惑,甚至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倔强不服。
“那……领队他们呢?像方绪九段那样的人,难道成为顶尖棋手后,还需要面对这些枯燥吗?”
听到这个问题,俞晓阳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回忆和感慨。
“你们领队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他从小打‘千遍谱’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万遍’了。
即使在他成为九段,名满天下之后,你以为他就停下这种基础锤炼了吗?
不,那已经成了他棋道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呼吸。
真正的顶尖棋手,不是超越了枯燥,而是将枯燥内化,在其中找到了旁人无法体会的乐趣和滋养。
他们的强大,正是建立在你们现在觉得难以忍受的、无数个枯燥日夜之上。”
这番话,在赵契心中回荡。
他怔怔地看着俞晓阳,又看向那盘未打完的棋谱,忽然间,之前积压的不满和委屈似乎消散了许多。
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严苛的评判和落选的挫折,而是通往那座真正围棋殿堂的、漫长而必须脚踏实地走过的阶梯。
“我明白了,俞老师。”赵契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虽然还有些低沉,却多了几分沉静。
“我会留下,再练一年。不是为了尽快出线,是为了……离我的棋,更近一点。”
俞晓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褪去了一些浮躁的光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棋盘。
夕阳的余晖中,一老一少,一个继续打谱,一个静静站立,仿佛都沉浸在了围棋那深邃无垠的世界里。
这一次的互动,没有训斥,没有安慰,有的只是关于棋道本质的点拨,以及一种信念的无声传递。
十四名出线的棋手们他们已能闭目复盘定式官子,透彻讲解名局深意,能力均衡,心态稳定,善于协作。
俞晓阳在他们的评估报告上郑重盖下“方圆”印鉴,批语:
“胚材已成,良玉可琢。心性已稳,根基已厚,可明得失,知全局。
可送往淬盾之地,或遣往砺锋之所。”
这便是方圆基地的锻炼。它不生产天才而是天才的“基础锻造厂”和“短板消除器”。
它用最扎实、严苛、系统甚至是艰苦的方式,确保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位棋手,都拥有足以支撑其走向更高境界的、最坚实的基石。
三级基地结庐居,负责对六到八段棋手或防守明确薄弱的尖刀进行缠守力训练。
四级基地兰因寺则负责淬炼九段棋手和超强潜力棋手的进攻直觉和终局锋芒。
俞晓阳呕心沥血布下的这盘大棋,其目标绝非仅为了区区一场七王杯的胜负。
七王杯的惨败,诚然有鬼手叛变导致布局和棋手优劣势泄露的原因,但更深层次的,更值得反思。
俞晓阳窥见了华夏围棋现有生态体系中人才培养断层的致命弱点,由此落下这“梯次跃兵”的长远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