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级基地的成功建立与运转,意味着华夏围棋的未来,将构建出一个底蕴深厚、人才辈出、风格多元、生生不息的健康生态。
它将不再需要为某一项比赛的得失而焦虑恐慌,因为它拥有的,将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而非几棵孤木。
集训进行到第二个月的时候,三四级基地棋手们被安排第一次个别交换。
白川从交换来结庐居的洪河口中得知,方绪在集训第二周后被罚持续至有两个月。
这个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知情人心中漾开了层层忧虑的涟漪。
领队方绪与督察组发生激烈冲撞一事,惩罚来得很快,也相当严重。
事发次日,兰因寺的戒律堂应要求召集所有僧侣棋手和教练,大师父面色沉肃地宣布。
“棋手方绪,罔顾集训纪律,冲撞管理人员,心浮气躁,难以静心修行。
为肃清纪律,以儆效尤,特施以惩戒。”
什么样的惩罚最适合这位天之骄子,既能磨掉他身上的浮躁锋利,又能起到震慑所有人的作用?
禁言,抄经,面壁。
天才九段,商界骄子,如同最普通的犯错弟子,被剥去所有光环,被迫沉默,被迫静止,被迫向内审视。
方绪,成了那只被用来警告所有不安分者的“鸡”。杀鸡儆猴,效果显着。
整个兰因寺集训基地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穆和沉寂。
方绪受罚,煎熬的还有时光。这晚他避开所有棋手,来到他们的专属塔林。
懒师父最近又给添了几件家具。
时光躺在躺椅上,望着窗外稀疏的星子,同样心绪不宁。
压在他心头最重的,就是绪哥的事。
他跟俞亮说服兰因寺成为四级基地时,曾一起向戒律堂师父们郑重承诺,会带头遵守寺规,服从一切安排。
如今绪哥撞上了戒律堂的铁板,罚得这么重,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接求情?
只怕会火上浇油,让绪哥罚得更重,也坏了寺里的规矩。
可眼睁睁看着绪哥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被如此磋磨,时光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
“要是俞亮在就好了……”时光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个傻子,总是比他更冷静,想得更周全。
时光忍不住想,如果是俞亮,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是会更坚持原则,还是会找到某种既尊重规则又能缓解绪哥压力的方法?
翻了个身,躺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想念俞亮在身边的日子,想念一起练棋、一起斗嘴、甚至一起挨训的时光。
在这种充满压抑和不确定性的环境里,他格外需要俞亮那份沉静的力量。
“唉……”时光叹了口气,思绪飘向了结庐居。
俞亮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挑灯研究棋谱,还是在和白川老师讨论棋形?
他知不知道绪哥在这里受罚?
如果知道了,那个师兄控,一定也会很担心吧?
俞亮不在,一个人看星空都显得那么孤单。
起身走进休息室内部,想找本棋谱分散下注意力。
目光扫过那个新添的小书架,走过去手指拂过书脊。
大部分是寺里常见的棋谱和经书,但当他的手指滑到书架最里侧时,碰到了一本手感略显不同的册子。
抽出来一看,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封面空白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时光的呼吸微微一滞。
上面是俞亮画的棋局示意图,精确而清晰,旁边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注解,分析的是几种罕见的角部复杂定式。
再往后翻,不止有棋局,偶尔还会在页脚空白处,画上一个极其简练的小太阳,或者一朵小小的、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的祥云图案,还有泪痕。
时光认得这些“暗号”。
小太阳,是他们在一起后他抱怨俞亮总板着脸、像个小老头时,俞亮偶尔心情极好才会在他笔记上画的。
小祥云,是他们去劝说飏风第二天,六个人一起爬山顶看云海,他说那片云像一只大乌龟,俞亮虽然嘴上嫌弃他想象力贫乏,却默默记下了那个画面。
泪痕,是他经常勾勒的。褚嬴走后,棋盘上的泪痕都淡没了,凭着记忆一点点画出来的,和塔林匾额上留下来几乎是一模一样,无他,手熟尔。
这本笔记,显然是俞亮在兰因寺期间,利用空闲时间一点点整理、手绘的,里面记录了他对某些棋形的思考,甚至可能包含了对未来对手的研究。
而他特意将笔记留在他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还画上这些只有他们才懂的小符号,其用意不言而喻——即使我不在,我的思考与你同在;这里的回忆,也与你同在。
时光抱着那本笔记,重新躺回躺椅上。手里的笔记沉甸甸的,充满了俞亮式的、沉默却深沉的挂念。
塔铃在夜风中轻轻作响,远处的戒律堂依旧肃穆寂静。
时光依然担心绪哥,依然觉得前路困难重重,但此刻,他的心不再那么空落和慌乱。
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并非独行。
那个傻子,正用他独特的方式,在另一个地方同样努力着,并且,早已悄悄为他备下了穿越黑夜的一点甜,和一份无声的陪伴。
“俞亮……”时光对着夜空,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叹息里却带上了几分暖意和力量,“你可得在结庐居好好练啊……等见了面,我一定要在棋盘上,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下次见面,我们就不分开那么久了。”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此刻的思念。
起身拍了拍竹躺椅。找洪河去,他鬼点子多。
寺内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远处塔铃被夜风拂过的细微叮咚声。
方绪独自坐在案前,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有几分孤寂。
面前的宣纸上,《心经》才抄录到一半,墨迹却已有些潦草,甚至洇开了几处,显露出书写者内心的极不平静。
惩罚已持续数日,白日里他尚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与服从,通过写字或者手势履行着领队剩余的事务性工作。
但每到深夜,内心的焦躁,如同蚁噬般啃咬着他的耐心和理智,让他难以安眠。
重重搁下笔,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揉着发胀刺痛的眉心,神色黯淡。
平日里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下疲惫和一种难以排解的郁结。
“绪哥……”两声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叫唤此起彼伏地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