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抬头,看见时光和洪河探进半个脑袋,时不时回头边望风。
两人脸上写满了担忧,时光手里还捧着个小小的油纸包。
方绪眼神一厉,几乎是凶狠地瞪了过去,同时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上那块写着“禁言”二字的木牌,在空荡的戒律堂里传出沉闷的“叩叩”声。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吓人,带着驱逐的意图。
胡闹!这俩臭小子这时候过来,也想进戒律堂吗?
他是领队,有错认罚,他承担一切后果。
这点在面上绝不能被破坏,士气不能因他动摇。
洪河吓得一缩脖子。绪哥这眼神跟刀子一样,扯了扯时光袖子,要不撤?真被抓住了,绪哥还得罚上加罚。
时光嘘地一瞪,来都来了,你好好望风守着就是。
没办法,洪河只好让他赶紧进去,敲了敲空空的手腕,让注意着点时间,自己则偷摸猫着,时刻注意戒律堂的师父们动静。
时光假装没有看到方绪的眼神,鼓起勇气飞快地溜进去,把油纸包放在桌角,蹲在他旁边声音压得极低。
“洪河偷偷藏起来的,甜食能让人心情好点……绪哥你……”
方绪根本不看那糕点,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时光,再次用手指指向门外,动作僵硬而充满压迫感。
禁言对于习惯了掌控全局、表达自我的方绪来说,无异于扼住咽喉。
时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知道方绪现在是真的一点就炸,而且在严格执行戒律这点,是半点不含糊。
白川老师不在,绪哥最爱的甜食糖冬瓜也不好使啊。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灰溜溜地跑了出去,油纸包留下来了。
赶走了两人,方绪胸中的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
他烦躁地扯了扯僧服衣领,这禁言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他的声音,更把他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闷在了心里,快要发酵、爆炸。
看着时光临走前执意留下的,是糖冬瓜呢。
方绪没动,油纸包敞开着,淡琥珀色的糖冬瓜泛着微弱的光泽,却丝毫勾不起他的食欲,心里有些酸涩。
此刻就算塞进嘴里,跟蜡无甚区别。没有师兄带着无奈又纵容的那句“好,过来”,这糖冬瓜就失了魂,不再是能熨帖一切委屈和疲惫的甜。
他重新抓起笔,几乎是发泄般地蘸饱了墨,笔锋狠狠掼在宣纸上,仿佛要将所有的烦躁都倾注其中。
白爷爷小时候手把手教的颜体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张狂和反抗的棱角,此刻再不见半分忠贞正气。
师兄的颜体,写的比他好。
“观自在菩萨……”他心里机械地默念着经文开篇,笔下却力透纸背,每个字都像在咬牙切齿。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去他的波罗蜜多! 他现在只想听到师兄的声音,哪怕是被骂一句胡闹也好!
“照见五蕴皆空……”空什么空! 他心里堵得满满当当,全是无法传递的焦虑、无处安放的担忧,他需要师兄。
“度一切苦厄……”他笔下一顿,墨迹晕开一小团。这该死的不允许联系,这该死的清规戒律,才是眼前最大的苦厄!
他抄的根本不是静心的经文,而是在用笔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抗争。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被迫失联的现状、对施加于身的束缚,倔强地竖着中指。
散发这甜腻香味的糖冬瓜和努努力还能看出是颜体的字迹,带动了旧时回忆,潮水般涌来。
五岁那年,他举着那张墨团糊满、勉强能看出是个“一”字的大字,像只邀功的小狗崽扑到八岁的师兄面前。
“师兄,爷爷今天说我的笔划有进步了呢,不是狗刨的了!”
五岁的小白小小一只,爷爷和爸妈恨不得天天揣兜里投喂,一向肃正的书房都开始出现了小零食,有时候还是爷爷亲手做的古早甜品。
小白川看着那实在不敢恭维的“墨宝”,嘴角抽了抽,扭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硬是把笑声憋了回去。
小方绪不依不饶地拽着师兄的胳膊晃悠,“是不是嘛,师兄?”
小白川终于转回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
“是是是,我们小白最厉害了。那我们趁热打铁,一起把今天十张大字写了好不好?” 八岁的小白川顺势引导。
被顺毛捋的方绪很听话的,乖乖地趴在桌案另一边,师兄说怎么写就怎么写,说哪里要改立刻就改,虽然小手酸软,却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写完,他立刻将笔放进洗笔池里,眼巴巴地望着师兄,“可算写完了,师兄,我想吃糖冬瓜。”
小白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捻起一块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好,过来。”
七岁他开始正式学写完整的字,要求骤然提高,白爷爷的态度也严厉起来。
因为性子浮躁坐不住被训斥后,他蔫头耷脑地找到十岁的师兄,把脸埋在师兄尚显单薄的背上,声音闷闷的。
“师兄,今天爷爷凶我了,说我不端正,不开心。”
小白川放下手中的书,把他拉到身前,认真地问,“那小白觉得,爷爷说得有没有道理?”
小方绪瘪瘪嘴,虽然不情愿,还是老实承认,,“……有。”他知道自己确实贪玩敷衍了。
“那我们改正,今天多写五张大字,把态度端正过来,好不好?”十岁的小白川循循善诱。
“好。” 小方绪点头。写完后,他再次蹭到师兄身边,小声问,“师兄,我今天……还可以吃糖冬瓜吗?”
小白川看着他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笑了,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块,“好,过来。”
后来他才知道,老爷子早悄悄送来了,他最喜欢方绪,怕他难过呢。
十岁那年,他正式拜入俞晓阳门下,兴奋得不得了。
回到白家,他第一时间黏住十三岁的师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师兄,我今天拜师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被我老师夸了,他说我的字很是不俗喔!我说是跟爷爷学的。”
小狗方方凑过来舔他的手表示亲热。小白川替他高兴,但也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
“小白,你真的不考虑去俞老师家住吗?那样你会有更多时间练棋。”他知道师弟的天赋极高,不该被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