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绪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我还要跟爷爷继续学练字呢!
还要教我学雕刻!师兄,你雕刻已经学完了,你到时候要教我!
爷爷现在要求越来越严格了。”
十三岁的白川开始想的更加深入,甚至有点担心爷爷教得太多。
“你要是不想学,我可以帮你跟爷爷说。” 白川总是先考虑方绪的感受。
“要学要学的!”小方绪急忙表态,“师兄你会的,我也想都会!”
他扯着师兄的袖子,仰起脸,“师兄,你还没夸我呢?”
白川失笑,摸摸他的头,“好,夸你,我们小白,今天很厉害,给家里长脸了。”
小方绪嘿嘿傻笑,又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师兄的腿侧蹭了蹭,闷声提出永恒的要求。
“师兄,我想吃糖冬瓜。”
“好,过来。” 白川的声音里满是纵容。
十三岁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他冒着大雨从棋院跑回白家,尽管打着伞,浑身也湿透了。
十六岁的白川开门看到他落汤鸡的样子,又急又气,一边赶紧拿干净衣服换上,一手干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数落。
“这么大雨,你急着回来干嘛?不能等雨小点或者让爸去接你吗?”
小方绪冻得嘴唇发紫还咧着嘴笑,“嘿嘿,师兄,我想早点告诉你嘛!我今天赢了三个二段和一个三段!
老师说,我今年定三段肯定没问题,不过他希望我能全胜定段!”
那年他刚定上二段,势头正猛。
白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化为心疼和骄傲。
“我们小白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你睡会,等下煮好姜汤叫你。” 他熟练地给冷得直打哆嗦的方绪揉了会后脖颈,准备起身。
方绪却不肯老实待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书房练字,师兄你等会过来哈。”
白川拉住他,“今天下雨,又受了凉,就算了吧,别感冒了。”
方绪一个起跳,像小时候一样挂到师兄身上,嘿嘿笑道,“师兄,爷爷知道会说你的!你是不是也在考验我?哼,我才不上当!爷爷说了,没修炼到家前,一日都不可落下!”
说完,又蹦下地,趿拉着拖鞋就往书房跑,跑到门口又回头,带着点傲娇强调,“师兄,我想吃糖冬瓜!”
白川看着他,无奈又欣慰地笑着点头。
十六岁的白川第一次看向方绪的眼神有着平视的欣赏。
他一直都知道小白是聪明的,无论哪方面的学习,他都是很有天赋的,平时被他的撒娇耍赖挡住了。
原来,小白,一直都是一个很努力很自律很有毅力的人呢。
一阵极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懒师父不知为何今夜竟踱步到了这戒律堂附近。
他悄无声息地停在殿外廊下,目光落在殿内那个周身笼罩着低气压、正用抄经发泄情绪的年轻人身上。
目光在方绪脸上停留了片刻,昏昏欲睡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他看到的并非仅仅是方绪此刻的烦躁,在其面相之上,竟隐隐缠绕着一道极细、却异常坚韧的姻缘线。
这线另一端牵连的气息,他此前接触过,正是与兰因寺颇有渊源、那位温润如玉的白川施主。
这道此前薄弱姻缘线如今清晰壮大了不少,却又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
似明似暗,纠缠不清,显示着其主人内心的迷障与这段关系前途的未卜。
懒师父枯槁的指尖微微一动,似有若无地抬了抬。点拨迷途,本是修行之人的一念之善。
他或许只需只言片语,便能化开那层迷雾少许。
然而,就在他心生此念的刹那——
叮铃……
檐下的古老塔铃被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夜风轻轻吹动,发出一声空灵、悠远而清越的脆响。
这铃声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警示与启迪。 清晰地传入懒师父的耳中,也荡入了殿内方绪那翻涌着怒火与思念的心湖。
懒师父抬起的指尖顿住了,念头悄然散去。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懒散模样。
顺其自然,总会开花结果。 若强行介入,恐生事变。
天机玄妙,人心更是如此。
有些迷雾,需得当事人自己勘破;有些路途,需得他们自己一步步走过。
勿坏了原有的缘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殿内那个依旧用笔锋与整个世界较劲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不明的叹息轻笑。
随即转过身,拖着那身青色的僧袍,如同来时一样,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那声塔铃的余韵,还在寂静的夜空中缓缓扩散。
殿内的方绪被那空灵的铃声一惊,笔尖一顿,一滴浓墨重重砸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
他茫然地抬头望向窗外,却只看到一地清冷月光和摇曳的树影。
短暂地浇熄了他心头的燥火。
他盯着那团墨渍看了许久,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不变的桀骜。
他重新提笔,不再那般发泄,但笔下的字迹依旧带着骨子里的不羁。
不就是抄经禁言面壁嘛。他认下就是,倒要看看,这面壁,这禁言,究竟能奈他何。
可表面的服从之下,那颗混不吝的心,从未真正屈服。
方绪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那不是屈服,而是一种绷紧了的、随时准备反弹的倔强。
在洪河和岳智交换抵达结庐居的当晚。
趁着岳智被安排去熟悉环境的空档,洪河溜达到了白川的房间门口,探头探脑。
白川刚整理完最近的训练笔记,看到洪河,温和一笑,“洪河?进来坐,刚过来还习惯吗?”
洪河挠挠头,蹭进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白川老师,这儿挺好,清静,适合打磨棋形。”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别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那个……白川老师,有件事……时光让我一定得跟您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