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绪接过笔,深吸一口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静”字。
笔触起初还有些虚浮,但慢慢地,随着呼吸调整,一笔一划变得沉稳有力。
白爷爷在一旁微微点头。
白川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书房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看到方绪写完了字,神情虽然依旧低落,但那种崩溃和绝望的气息已经淡去了不少。
白川这才走过去,没有提棋局,也没有提俞老师,只是轻声说,“饿了吧?饭菜可能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方绪抬起头,看着师兄温和关切的眼神,又看看旁边含笑不语的爷爷,再想到默默准备一切的妈妈和爸爸,眼眶再次发热,但这次不是委屈,而是温暖。
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不用热,师兄,凉的也行。”
“那怎么行?我们小白可不能吃冷的,吃坏了肚子白妈要心疼的。”白妈和白爸端着已经热好的饭菜走过来。
白爸揉了揉方绪的头,拢在怀里抱了一会,“去吧,吃饭,睡一觉,没事的,小白,我们都相信你,我们都在。”
他走到饭桌前,默默地吃完了饭菜。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大家,眼神里虽然还有疲惫,但多了一丝清明和坚定。
“爷爷,白爸白妈,师兄,”他低声说,“我……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老师骂得对。”
“棋,我会继续下的。”他握紧了拳头,“千遍谱,我会打的。我会想明白的。”
大家相视一笑,算是挺过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方绪真的沉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打谱,反思那盘败局。
白川偶尔会陪他一起复盘,但更多的是默默的陪伴和支持。白家温暖包容的氛围,如同最坚实的港湾,让受伤的小船得以修复,重新积蓄力量,再次扬帆起航。
那次挫折,没有击垮方绪,反而让他真正开始理解围棋的深度和棋手的修养,成为了他棋士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课。
思及此,白川更加坚定,绝不能让方绪剩下六个月就那么过去。
戒律堂不管是惩罚也好,磨砺也好,方绪吃软不吃硬。
他需要有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引导他。对方绪,疏优于堵。
良久,屏幕那端的俞晓阳才缓缓开口,语气似乎松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即便情况如你所言,确有特殊,也需要遵循既定流程。
岂是想去就能立刻去的?”
白川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镜头前,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流程我可以立刻补!我可以提交最正式的书面申请,详细陈述所有利害关系!
但我请求特事特办,加快审批!”
语速又快又急。
俞晓阳再次陷入沉默,仿佛还在权衡些什么。
屏幕这端的白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强压下翻涌的焦虑,拧紧眉头,掷地有声地立下军令状。
“我向您保证!
这次见面,我一定会让领队方绪深刻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并且保证他事后能彻底沉下心来,完全投入训练,绝不再犯!
俞老师,方绪需要我。”
终于,俞晓阳极其勉强地做出了让步,语气刻板而严苛。
“好吧。既然你坚持。但集训纪律不可废弛。此次见面后方绪惩罚加倍。”
他顿了顿,宣布了决定,“三日后,沈一朗、穆青春将按计划前往兰因寺进行新阶段训练。你随车同行。”
就在白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屏幕那端,俞晓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细微的弧度转瞬即逝。
“抵达兰因寺后,你只有两个小时解决方绪的问题。时间一到,必须立即随车返回结庐居,不得有任何延误!”
俞晓阳的语气重新变得严厉,“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方绪再出现类似问题,他直接淘汰!”
惩罚加倍,只换两小时! 这条件苛刻得近乎不近人情。
但白川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应道,“是!两小时足够!谢谢院长!我会严格遵守纪律,准时返回!”
这个时候又院长了!哼。
视频通话切断。
白川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紧握的掌心全是深深的指甲掐痕。
但他眼中却燃烧着灼热的光芒,争取到了!
虽然只有短短两小时,虽然前路困难重重,但他拿到了去见方绪的许可!
屏幕这边,一直隐在暗处的林副局长走了出来,递给俞晓阳一张纸巾。
这晚,兰因寺戒律堂内烛火摇曳。
大师父踱着方步,走到正对墙壁、脊背挺得笔直实则可能早已神游天外的方绪身后。
“有个消息,”大师父的声音平得像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或许是你想听的。”
方绪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依旧没有回头,维持着面壁的姿态。
大师父对他的无声抗议浑不在意,慢悠悠地继续道,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三日后,未时正,结庐居会送来两个棋手。由他们队长,亲自押车……哦不,是护送到山下。”
结庐居队长?
白川!
师兄要来了!
方绪猛地转过身,嘴巴下意识张开,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但立刻想起严厉的禁言令,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憋得脸颊都有些发红。
他只能用一双瞬间亮得惊人、仿佛汇聚了所有星光的眼睛,紧紧看向大师父。
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恳求和难以置信,像极了看到肉骨头却被绳子牢牢拴住、只能疯狂摇尾巴的大型犬。
大师父仿佛完全没看见他内心激烈翻涌的戏剧,自顾自地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随手翻动方绪今日抄写的经文检查。
字迹嘛,比头几天那种恨不得用笔锋戳穿纸背、宣泄愤怒的架势,确实工整平和了不少。
“嗯,这几个字,可算能见人了,不至于污了佛祖的眼。”
他淡淡地点评了一句,目光状似无意地瞥见书案底下不小心滚出来的几个皱巴巴的废纸团,那是方绪这段是时间烦躁时的“杰作”。
“就照你这么地抄下去,藏经阁明年怕是得扛着算盘来找我们戒律堂要纸张钱了。”
他用僧鞋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地上那些被方绪胡乱踢到角落、但依旧堆叠如山的纸团,“哼,这都够铺一条从这儿到山门的小道了。”
恰在此时,计时用的线香燃尽,今日的面壁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