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不,十八年了,过去八个月的集训模糊了去年的痕迹,一晃眼已经十八年了。
加码十八年的理智,在醇厚的酒力下悄然松动,白川刻意压制的情感,再也关不住。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发热,视线开始朦胧。眼前仿佛又出现方绪三岁那年来到白家的画面。
因着有他的到来,家里多了些闹腾的生气。小小的团子最喜欢抱着大家的腿,跟来跟去,脆生生地一声声爷爷,白爸,白妈,舅妈,师兄,芳芳坏小狗。
画面肆意播放滑动着,一会儿是家里人抱着小白各种哄,一会儿是小白被爷爷和父亲拎走学东西,一会儿又是母亲和舅妈偷偷去抱走解救他。
每每到最后,方绪总是能精准地找到自己,一来就挨着自己的腿边,随地一坐,抱着小腿就开始嗷嗷嗷。
“师兄,你不帮我,哼。师兄我要抱抱。”
“师兄,你陪我,不许陪芳芳坏小狗。”
“师兄,我疼……”
“师兄……”
潮水涨起涨落的记忆,一声高过一声,一幕覆盖一幕。
失真的黑白老电影里没有尖锐的疼痛,酒意带动的重温,只有淡淡的温馨。
白川举起酒杯,对着月光和零丁星光低唤爷爷爸妈,偶尔呢喃着听不清的醉话。
到最后,放任醉意彻底淹没自己。
白川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露出一个无人能懂的混合着苦涩和甜蜜的微笑。
昨天前,小白还躺着这房间陪着,如今,恐怕日后他再不需要自己了。
方绪
白川脑子里只剩这个名字,突然起身快步朝房门口走去。
在手碰到反锁扣时,理智回魂,大力摇摇头,甩开刚刚的不管不顾。
清醒点。
白川,你想干什么。
逼自己松开握着的门把手,转身用着最后一分清醒收拾好空瓶酒具,又泼了自己一脸水才走出洗手间。
在完全醉过去转身摔回床上时,白川有些庆幸,庆幸刚回房那会儿就反锁了房门。
他真是太了解自己对方绪的感情了,埋藏那么多年的冲动,差点借酒精,无耻地出现。
还好,没做出让大家都难堪的事。
“小白,别不要我……”一声哀求是睡前最后的挣扎。
俞晓阳在的话,一定会长长叹口气。互为炼心劫,怎么可能只有方绪有症状呢。
第二天一早,早已过了平时打谱的时间。
方绪在棋盘前坐立难安,指尖躁动地拨动着棋篓里的云子。
整个家安静得过头。
他听不到厨房里熟悉的抽油烟机的工作声,也没能等到师兄总是带着对自己无奈的起床唤醒声。轻嗅,空气中也没有菌菇鸡汤面的香气。
安静得不对劲!
再逃避也得去面对,九点的飞机,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头顶,他该去机场了。
方绪在白川门口踱步。师兄是还没消气吗?
好好的,方绪你闹什么脾气?强烈的自我厌弃涌了上来,自己是在矫情什么。
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师兄,要是又给气走了……
“走”字刚冒出来,方绪就慌得很,完全不敢想后果。
深吸一口气,轻轻压下门把,纹丝不动?再用力,依旧如此。
反,反锁了?
师兄锁门了。
白家有条不成文的家规——家里人的房门,永不反锁。那是专门为方绪立的。
三岁的方绪,只有小小一团。
那天,平日里接送他的车辆半路抛锚。
棋院与白家相熟,负责关门的老师家里有急事,见他无人看管,便将自己带到白川面前,托付给他。
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师兄,方绪很喜欢。
来棋院报名那天,就是这个小哥哥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送到老师面前试棋,离开前还在耳边加油鼓气,摸头的动作和他的笑容一样轻柔极了。
试棋后他走到小哥哥面前,小哥哥笑着给他擦汗,“过关了?”
他点了点头,“师兄?”
小哥哥挥挥手同他道别,“小师弟,明天见。”
从此,小哥哥身后就跟了他这么一只小跟屁虫,小哥哥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教他执棋,告诉他不要怕,要坚持。
小哥哥接下老师的委托,邀请自己回家。
和自家冰冷的别墅不同,白家明明落地面积更大,也没有十来个佣人,却没有半点空荡感,让他才待了一小会就觉得无比安心。
在这里,大人会笑着将他紧紧抱起,亲吻自己的脸蛋,表达对自己的喜欢和欢迎。那暖洋洋的怀抱让他本能地贪恋、依偎着。
等司机来电话催促时,巨大的失落和不舍平地支起。他扬起小脸,鼓足勇气试探地问可不可以留下。
白家大人们明显怔愣了一下。
然而,在看到小人儿眼里的纯粹的期待和深藏的怯懦时,白爷爷笑着把他举过头顶,慈爱洪亮的声音传出,“小方绪,喜欢待在这里呀?”
“喜欢……可以吗?”方绪紧紧搂住白爷爷脖子,埋头蹭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楚楚可怜的祈求声,让白家大人集体心软了。
“爸爸,可以吗?”小白川扯着父亲的衣服,帮着求情。
小白川不止一次看到,下课后小团子蹲成一团等人来接。小师弟,好像一直都很孤单。
白爷爷和白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来白爸是怎么说服自家那对向来不管事的父母,方绪无从知晓。只是从那天起,他就正式进入了白家,成为白家一员。
刚住下的那段时间,他尤其迷恋白家人的温暖,每天起床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迷迷糊糊钻进白爷爷带着茶香的被窝,或者师兄那满是阳光和皂角味的被窝里,安心地赖上个回笼觉。
有一次半夜,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惊醒,恐惧驱使他想去寻找师兄,摸着黑走到师兄房间门口,踮着脚努力够门把手,好不容易够到,却没能拧开。一下子就委屈了,靠着房门嗷嗷嗷哭,直到把全家人从睡梦中吓醒。
爷爷抱起哭得脱力,鼻涕眼泪一脸的他,轻轻拍背哄睡,对闻声赶来的儿子儿媳,还有迷茫开门也还年幼的白川说,“小方绪这孩子,亲情淡薄,他是把我们当成家人了。”
那会儿爷爷哄得舒服,他几乎要睡着,但他始终记得这句话爷爷说得郑重。像一道暖流,注入了那个惊慌失措,从生下来就没得到完整家人爱意的孩童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