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3日,是除夕。
结束了小阶段庆功会,方绪急行军赶往机场,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是在午夜十二点前回到白家老宅。
洗漱完毕,一身深蓝色的棉质布料睡衣,柔软妥帖,因着放在师兄的衣柜里,沾染上了熟悉的味道,好闻。
这是白川离开前给他买的,还洗好晾好了。他偏爱丝绸,师兄偏爱棉麻。
躺在阳台上,那张幼时起两人就常挤坐在一块儿的椅子上,现在只有他一人,椅把上没有可以挨着的身影。
经年的老木头料子带着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却抵不过此时翻涌着的在白家长大的温暖回忆。
方绪慢条斯理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挂壁。
师兄喜欢不加冰品鉴,说这样是最原始的风味。嘬了一口,什么嘛,不够爽快,却也没起身去添冰块。今天听你的,师兄。
摇晃着酒杯,对着天边高挂的银月,“师兄,除夕快乐。”
方绪仰头一饮而尽,顺着一路烧到胃里,师兄在肯定又要责怪自己喝太急了。
“明天我就三十三了,还有你,师兄,三十六岁了,新年快乐。”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木质小印章。
一回来他就直奔书房,往书架上不断搜寻,才在印章堆很不起眼的地方,找到这枚,崭新的,刻着师兄挥洒的颜体印章。
送他还藏这么深。
这是师兄第一次雕刻除家主印章外的东西。
师兄的颜体,就是写得比他好,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很有风骨,他怎么学也写不出师兄的感觉。
“师兄,谢谢你的新年礼物。”
下午四点多在烤鸭店庆功那会儿,老师的电话打了进来,沉稳中轻快也很明显,“岳氏那边传消息来了,白川他们,终于借着高丽学子和他们背后的名门流派搭上线了。”
白川一行人走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紧张。
从岳氏暗暗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刚过去还是引起了不小注意。
好在前面一年多铺垫了好几次,加上宝岛北府独有的腔调,也慢慢打消了那边的疑虑,白川和白寞痕做的伪装涉险过关。
今天传来的好消息更是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前期所有危险的铺垫和伪装,终于度过了危机,开始了真正深入交流学习的机会。高丽之行,一切顺利。
就在俞晓阳挂断电话前,他似乎什么,补充,“方绪,白川传了句话来。”
“师兄说什么了?”方绪的声音瞬间拔高,饭桌上的时光几人都看了过来。
俞晓阳无奈摇头,总是一听到白川就言行失色。
“带了四个字,除夕,书架。今天你是要回白家老宅夜吧。明天别急着回京市,来家里吃个饭,小亮让你给他带个东西回去。”
“回的。好的。”方绪回答得毫不犹豫,除了去年被罚受困在兰因寺,成年后每一个除夕,他都在白家老宅守夜,替白家先人,爷爷白爸白妈,还有师兄,守好他们的家。
挂了电话,方绪心潮澎湃,师兄,给他留东西了!
方绪摩挲着凸起的字体,冒出个念头,走到书房翻找料子,他也想刻一个,刻上【师兄】两个字。
想他了就盖一个印。
等师兄回来,看见满屋子盖着红印的纸张,怕是又要拎自己耳朵了,到时候不知道还肯不肯收这个回礼。
想到那个画面,笑意不自觉溢出眼角,下意识喊了句,“师兄,你收吗?”
空荡的书房没有回应,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这才恍然,师兄不在。
方绪望向窗外的月色,无声呢喃。
师兄,你在干嘛呢?
去年除夕师兄向老师请假回来守了夜,正经担了一回儿白家家主的责任。今年是他一个人守夜,明年,师兄,明年我们一定要一起守夜,好吗。
在高丽的白川借着月色似乎看到了这端的方绪,听到了这跨越山海的邀约,一个小时前轻轻颌首,“好。”
离开前总算是赶好了给磨人精的新年礼物。
有礼物在,今晚他一个人在老宅守夜,应该没那么难受,等回去应该能少受点念叨。
这个礼物,他会喜欢的吧。会的,他好不容易才抢来的呢。
自己刚开始学颜体那会儿,小方绪已经在白家住了两个月了,被爷爷抓着练习持笔。功课少,一完成就会跑过来窝在自己腿边。
那时他最喜欢自己练习时写他的名字。
一开始还是【方绪】,耐不住每次方方听到喊小白,都要跑进书房应声嚎叫,紧接着一人一狗就开始争着小名的归属权。
一人拽着他拿毛笔的手,“写,小白是方绪。”
一狗窝在他的脚背上吚吚呜呜的抗议,一声小白就应一声。
几岁大的团子,和刚满月的小狗崽子,在书房里互相吼叫。
“你叫芳芳,不叫小白。”小白只可以是他,他跟师兄天下第一好,你也不行。
“吚呜吚呜……”是你抢我名字,小奶狗对自己的第一个名字也意外坚持不愿割舍。
时不时还动上手了,一个轻拽小狗耳朵实际顺不起一根毛,一个张嘴咬向胖乎白嫩的手却只含出了一手口水。
过分热闹滑稽的场面引来家里人鬼鬼祟祟的扒墙围观。
这阵仗,得避开,不然都得被小白拉去当判官,让川儿当,他熟练嗷。
爷爷还算坦荡。
端着茶杯慢悠悠从书房经过时探上那么几眼,忍着笑对里头煎熬的白川说,“咱们家文武双全呀,文墨武斗。哈哈哈哈……”引来小白川的皱眉抗议,爷爷不来解救他还说风凉话。
白妈每次都退得极快,一个是嘴甜的小团子,一个是跟脚的小崽子。
一次她拿着果盘想投喂练字的俩人,刚到门口就被传出的人狗对喊声浪逼退,转身把果盘塞给白爸,俩小朋友一个赛一个能嗷,帮谁都会被另一道可怜兮兮、湿漉漉的眼神注视着。
最坏的是白爸。
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最爱暗中观察,还悄悄给弱势的一方加油打气。有一次他假装去书房找一本古书,耳朵却竖得老高。小名之争好像到最后节骨眼了。
听到小方绪开始用“给你吃我的糖,小白就是我了嗷”,试图收买小狗崽时,他终于没忍住,“嗤嗤”笑出声,随手抽出一本书挡住脸。也挡住自家儿子求助的一脸急切。
这样的名分之争,持续了整整一年。也不知道是方方妥协了,还是被小方绪偷偷塞的肉干贿赂了,终是达成了共识。
一人一狗各自认领了,一个是小白,一个是芳芳\/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