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样呢?
方绪最终还是认命地躺了回去,枕在白川平放过来的胳膊上。
“师兄,你算过吗?”方绪紧闭双眸,不想看师兄什么都不在意的轻松笑容,碍眼。
“算什么?”
白川侧着身子,一手撑头,另一手摘掉方绪的眼镜,又将他垂落在额前的发丝撩上去,扎到眼睛了,小白该剪头发了。
“这么八个月、半年、又半年的……很久才能见一次,这两年一下子就过去了……你会不会,太狠心了点?”
方绪闭着的眼角似隐约有湿润的反光,他就想师兄踏踏实实待在家里,在他身边。
白川指尖移到那处,轻轻擦拭,“这是你老师下的命令。可不能冤枉我。”
这个理由,他不接受。
方绪扭头避开白川的手,不是他想听的。
“小白,这两年情况特殊,大家都没有什么条件相聚,你想想时光和俞亮,他们不是更难?”白川将手完全贴在方绪压枕头那一侧的脸上。
小情侣刚得到家人支持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出了七王杯的事。即将两年了,俩人这小恋爱谈的硬是被赛事折叠成了压缩饼干,紧紧收着,没啃到两口。
他们找谁说理去。
围棋于棋手来说,是皮下的血管,流动着。每一次拾棋落子,都是生命脉搏在一次次搏动。
满腔热血在方寸棋盘上奔涌,惊雷处无声绽放,这是棋手存在最确凿的证明。
七王杯,六国对华夏棋坛的围剿,不可谓不是一个重击,他跟方绪得挑起来,扛住了。白川尝试从大局出发解释,让方绪心里能好受点。
可方绪还是扭着头对抗,眼角的泪水滑落,淌了白川一手。到他面前就这么爱哭,哭包。
他知道他们家小白是真委屈了,前面冷不丁别扭了几个月,现在生着病还要被告知这么个消息。他宁愿磨人精永远不安分,或者在他知道不知道的角落里肆意绽放,也不愿他这般。
如果他只是师兄,他担不起也不该担这种浓烈。
白川靠过去,将脸颊轻轻贴在方绪湿润的眼睛上,情绪也低沉了,“别这样,师兄看着难受。”
“要去哪里?”
方绪听不得白川这样直白的示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更不舍得他难过。
他的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谁都不能惹他心伤。
白川把俞晓阳的安排和盘托出。
“这次交流学习,有一定风险,我跟师姐在七王杯都露过脸,俞老师和岳氏虽然为我们安排了伪装,但最好的伪装,是完全融入我们的假身份。
跟国内断联,也是怕万一。
七王杯之前,大家都不得不小心行事,华夏棋坛就在悬崖边缘上,一旦……你是队长,我是副队长,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
你就当我还在方圆市,只是在闭关修炼,行不行?
七月份我就回来了,我们就能并肩作战,一起征战七王杯,好不好?”
方绪终于把头转回来,点头的瞬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纸张距离摩擦了一下,白川下意识后仰拉开距离。
方绪目光太纯粹和直接,他只能咬着腮边肉用疼痛压制自己的心跳。
“等七王杯结束,你就结婚吧。”白川忽然说。
啊?
方绪睁大了眼睛,是师兄今晚说的话太过跳跃,还是他生病的脑子转得太慢,迟钝没跟上?
白川躺回自己那侧,沉默片刻后又转回来看着他,“你结婚,再生个小方绪,我帮你带。
给家里添点人气,好不好?”
方绪恍惚想起,去年除夕那会儿,他也曾经对师兄有过类似的规划。
师兄成家,生个小白川,他给小白川做围棋启蒙,他可以带小白川去看这个世界。
师兄也有同样的想法呢。
等七王杯之后,他们各自完成人生大事,然后会有两个可爱的小团子,手牵着手一起长大……他们会跟在背后看着小家伙们打闹。
想到那个画面,方绪的面部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好。”
方绪认真地点头,爷爷他们一定等很久了。有了完整的家,大家就都能永远在一起。
白川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睛,也浅浅地笑了,揉揉大狗头。
两人不再说话,抱着同样的期待,对未来的规划相拥入睡。
穿着单薄的方绪急火攻心,奔波了一天,还在冰寒的老砖坐了一段时间,加上破皮流血的手,直接发起高烧,圆了拙劣谎话。
就这样,诡异地将时光俞亮搭的潦草戏台子立住了,草率的剧本,主角在不知情地真实走戏,写出完美结局。
两个当事人完全没去追究其中的怪异不合理处。
心虚的几人也不敢提起去问细节,总归结果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09年12月最后一天,方绪没能赶回来送白川一行人。小将们当天的比赛相当重要,几人都对上了老辣的高段棋手,方绪和几个教练得在场。
趁小将们进入比赛,方绪捉住空段给白川拨去电话,“师兄,我回不去。”
白川听出了话下藏的些些委屈,“没事。”
“有事……”三岁小白又上线了。
“不闹,说好的。”白川在电话头教训方绪,他知道今天方绪留在赛场压阵的重要性。
白川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对于分离的不喜或者是担忧,方绪想闹一闹。
“师兄,你就是狠心,没有半点舍不得……”
白川默默点头,该狠心的,不能再有妄念。
转而想到此时的节点,唉,狠心以后有大把的时间,还是先安抚吧。
“外出注意安全,有大陈在就别开车;少喝点酒,还有,在我回来前把烟戒了,难闻。”
方绪偏偏受用白川这种语气。
唠叨啰嗦,带着指责,可全是师兄对自己独一份的关心,“知道了。师兄……”
这半个月,每天结束繁重的训练计划后,白川总能接到他的电话。没什么要紧事,就轻轻浅浅地聊几句。
一句又一句“师兄”,这边再回一句“小白”。
“别叫了,去睡觉。”通常是白川挨不住,主动挂断收尾。
两人靠着这通闲聊电话,熨帖一整天的疲惫,入睡都安心多了。
磨人精也不知道上哪无师自通的。声声师兄都喊出了不一样的调儿,意思还偏就十成十传进自己心里。
“师兄~”
“知道了知道了,交流一结束就立刻给你打电话,立刻回来。”白川语调忽然沉静下来,有几分郑重,“小白。”
“什么?”
“照顾好自己。你是方绪。”
没等磨人精反抗,白川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是国内最年轻的九段传说,21岁9个月登顶,多少棋手一辈子都望不到的山峰,你那时就站上去了。
如今你也还在最好的年纪。筋骨未衰,锐气正盛,华夏围棋的新火,需要你来燎原。”
电话两端都静默了,微微的电流声轻微作响。白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为你骄傲。半年后,我们携手征战七王杯。这一次,师兄与你同行。”
电话挂了,忙音在耳边响起。
方绪收起手机,拾起华夏围棋领队的扁担稳稳挑在肩上。
更漫长的煎熬,夹着那一场背负甚多的赛事,刚刚读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