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沉寂，俞亮轻轻浅浅、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衬得屋内更加压抑。
最终俞晓阳率先打破了沉默，“大师，小亮如今这般境况，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懒师父的目光转向时光，“褚嬴的折扇，带了吗？”
方绪轻推了时光一把，晃醒还处在自我厌弃里的他，重复问了一句。时光点头，“在包里。包……在车里。”
“拿上来了，我这就去拿过来。”方绪接声，转身就要往外冲。
懒师父拦住他，对了因颔首，“你随时光去取。取来后直接送至大殿供奉，并安排寺中众人开始诵经。时光，你去诵半个时辰经再回来。”
时光看着俞亮半点没起色的面庞，似在心中临摹，傻子，你不公平……他俯在俞亮耳边轻声，“我很快回来。”
待时光和了因离去，方丈和懒师父便领着众人前往主塔林。当看到那个写着“褚嬴”二字的长生禄位，俞晓阳身形一晃，被方绪从后面紧紧扶住，“老师。”
“大师……”饶是俞晓阳，都无法不怀疑，这是一场荒诞梦境吧。
褚嬴，是南梁穿越千年来到时光身边的魂体……
小亮，在褚嬴离开后曾多次入梦与褚嬴相认……
还有兰因寺绵延万载的使命，和两个孩子，因着褚嬴，交织结下了绕不开的宿命际缘……
种种皆是不可思议，却真实发生在他们的家人身上，不断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
胡钰拉着明娴的手，凝噎破碎着连连道歉。
“小亮当初恳求我，不要告诉你们……他跟我保证过，绝不会轻易开启第三次还愿，会珍重自身，不会让双星命格影响到他们两人……
我怎么就相信了呢？明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们家小光，对不起小亮……”
“阿钰，这如何怪得了你们？”
尽管被大师们言说的真相和秘密刺激得心神难定，明娴却仍保持着理智。
如何能怪小光呢？如何忍心怪小光呢？
他是被小亮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刚刚知道真相的他，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并没有昏迷的小亮好受多少。
完全不带一丝犹豫那句要去挡伤的话，并非做戏的宣言。
少年人脱缰的爱意万分真心，她如何怪得了。
她反握住胡钰颤抖的手，声音轻颤却也坚定表态，“两个孩子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都非他们所愿，非他们主动，要怪，只能怪命吧……”
两位母亲紧紧相拥，顾着在塔林，连哭泣都在压抑，无声的眼泪湿了一张张蒲团，两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等他们亲属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方丈才开口，“晚些时候，会给俞亮安排药浴，老衲与师弟会在一旁为他施针掠阵。
子初，了因会在大殿点燃最后一支愿香，诸位可前往一同诵经祈福。我与师弟留在俞亮身边，子正后，他应当是会醒来。”
这个消息可算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大师们面色依旧肃穆，好悬又瞬间提了上来，梗着咽喉处。
不敢问，生怕有不好的消息等着。
俞晓阳目光直接，他不能退，“大师，小亮醒来后，会如何？”
他猜测，这恐怕才是大师们支开时光的真正原因，而不仅仅只为了告知他们过去往事。
果然是瞒不过俞晓阳的。懒师父轻轻摇头，也罢。
“俞亮身体的问题，远不止是第二次还愿未完成那么简单。他身上，再次出现了天命干预的痕迹，似要将他再拖回无尽虚空。”
“天命……”
俞晓阳心头一颤，低声喃喃，是天道。
他执棋几十载，棋道一说，无限接近天道，他自是知道有多玄妙，违背天道又是多不可为……
这两个字震得他面色开始发白，方丈连忙掏出固本丸压于他舌尖下。
“大师，你刚才给小亮诊完脉，问小光的话，何解？小光的执念，与小亮身上的天命干预痕迹有关？”俞晓阳缓了两口气再次致命提问。
众人纷纷想起，时光，再起执念？
懒师父一声长叹……时光真是他修道路上的劫，讲起上次俞亮被困一事。
上一次俞亮被拖入无尽虚空，是因他执意要为时光寻回褚嬴，过分执念，险些透露天机，因而被罚。
俞亮本性坦然，除时光外无所求。可以说，他的执念因时光生，因时光消。
此番俞亮执念再起，必是时光于棋道或心境上或……褚嬴一事出现了某种波动，强求不得，引发了俞亮新的执念。
一环接一环，俞亮此前又忘记了佛珠须臾不得轻易离身的交代，少了兰因寺万年佛珠净化镇压外力，加上之前俞亮身上残留有天命运转，终被天命循迹趁虚而入。
俞亮，怕是已经感受到了，才会在今天天亮时给了因发那样一条信息。
【芸豆师父，我好像要被完全困住了。】
“这一年，时光可发生了什么？”懒师父看向俞晓阳。
众人看向方绪，这将近一年俩孩子在方绪眼皮底下。他眉头紧锁，开始竭力回溯近一年的点滴……
“时光……中间确实有一段时间的状态异常浮躁。”方绪细细思索着。
“大概是在去年11月中，他比洪河要早一步升上三段。但之后几周他的棋力变得极不稳定，几乎是一场胜一场负，这种起伏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中，洪河赶上来升上三段，他还在原地徘徊……”
是比赛压力过大吗？
方绪继续深挖记忆，但后来恢复得也还行……
他突然想起，是除夕前吧，时光有一周的状态极其低迷，连续六场全部告负。
“好在那几场的对手，段位都不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后面是怎么调整好情绪的……”
是小亮！
“那一周除了自己比赛，把全部时间都放在疏导时光身上！”
是瓶颈导致的心理问题？
“小亮请了两天假，回来的时候时光有点发烧，人有点难受吧，但病好了之后时光就正常了。
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怎么解决的，俩人没一个肯说。小亮只保证，有他在，时光不会有问题。”方绪没能把这一条线串起来。
时光的执念？小亮的执念？
懒师父捻佛珠的手速越来越快，在一室沉默里相当突出。
传闻，兰因寺历任藏经阁阁主皆主修天命！
“大师，此局，有得解吗？”
懒师父静立在原地，眼帘微垂，并未立即回应俞晓阳。
方丈适时上前一步，为师弟挡住。他理解师弟的沉默与对二位小主人的守护之心。
阿弥陀佛。
方丈身子微鞠，点头，“有。但解法如何，取决于时光俞亮二人自己的抉择……至于具体，还是等俞亮醒来，届时，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子正香落，将俞亮抱坐在床上的时光，终于是感受到怀里的人缓慢恢复体温，微微挣扎，最终艰难睁开眼睛。
他再难忍住，眼泪一颗颗，砸到俞亮额头，顺着在俞亮面上四处落点。
俞亮刚睁开没能接住这份重量，无意识地又闭眼眨落。
别闭眼，时光慌张为他不停拭去脸上的痕迹，真实地触摸到了起复的温度，这股子暖意，他求了一天。
时光鼻涕泡都出来了，傻子，你终于醒了。
“时光，我醒来了，我没骗你……”俞亮伸手抓住在自己脸上颤抖的手，紧紧放在胸口。
小太阳的眼泪太滚烫，他受不住，胸口疼，“还能加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