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师父的声音在一室慌张里低沉响起,每一个字摇摇晃晃坠在时光耳窝。
“你是我寺之主褚嬴选中并认可的人,俞亮开启了寺中万年使命,是有缘人,可将兰因寺千年福祉尽施俞亮一身,以解天命。
暗念一声阿弥陀佛,再度开口,“但需提醒你们,此番过后,兰因寺使命完成,一切都将回归原点。”
“那褚嬴呢?褚嬴怎么办?”俞亮几乎是立刻追问,褚嬴还在等他们。
懒师父缓缓转向时光,“褚嬴,已经在他应该在的世界了。我想,他若知晓,也会愿意的。”
“所以……褚嬴,回不来了,是吗?”时光声音发颤,执棋的两指再夹不住希望。
俞亮右手搭在时光肩膀处握了握,对着懒师父摇头,“褚嬴必须回来。”
“啪”的一声,懒师父手上佛珠的穗子往俞亮后脑勺一甩,警告中带着无奈,“俞亮,不可再妄加执念。”
阿弥陀佛,可消停点吧,生怕天命来的不够快是吗。
时光连忙拉住俞亮的胳膊,有些迟疑,“师父,俞亮,会怎么样?”
懒师父瞥了一眼时光,摇头,“俞亮身上已有天命和时空穿梭的痕迹。即便兰因寺日夜诵经相护,也绝非长久之计。执念不消,终是隐患,随时都会被带入无尽虚空,困于魇中。”
就在这时,俞晓阳夫妇和胡钰走了进来。
“小光,救小亮。”时光妈妈胡钰快步上前拉住时光的胳膊,声音哽咽,他们已经亏欠小亮太多了。
她不认识褚嬴,即使知道他曾陪伴儿子九年,带领时光进入围棋世界,她也无法真切体会他们之间的感情。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保护好两个孩子。
“我……”时光说不出完整的话,眼里满是痛苦和压力,身体没能控制地微微颤抖。
俞晓阳拦住想要开口的明娴,两位女士对褚嬴知之甚少,可他不一样。
他曾与褚嬴对弈,那样超凡入圣的棋士,若能重现于世,连他都为之心动。更何况,褚嬴与时光的感情,较之他与方绪,也不遑多让。
但他终究没有出声。
大师昨天选择沉默,等到小亮醒来后先告知他们二人,想必就是不希望给两个孩子太大的外力压迫。这个决定,无论如何,他都选择尊重。
俞亮轻轻将时光的手从时光母亲手中抽走,将人护到身后,“阿姨,是我不愿意。请不要逼时光。就算时光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
身后的时光鼻尖一酸,低头看着俞亮紧握着自己的手,这傻子怎么那么爱他。
“小亮,你不能这么说话。”明娴走到胡钰身边,紧紧拥住好友,语气严肃,“道歉。”
“阿姨,对不起……”俞亮无措地垂下眼帘,对不起,是他让大家为难了。
胡钰摇头打断,“不怪小亮。”她看着俞亮消瘦成一副架子,心疼得难以直视,“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孩子一次次的,护着小光,为他伤及根基,实在不忍再看。
可不嘛,这两年身子本来就抽条,这么一遭,换上的宽松的青灰色僧服,更显单薄枯瘦了。
俞亮勉强勾起嘴角,试图安抚众人,“已经没事了,都能养回来的。阿姨,别逼时光,好吗?”
他背在身后的手后金鸡死死攥着时光的手腕,这力度是俞亮平时的警告用量,不准时光出声。
两位女士互相握着手,泣不成声。她们也不想逼孩子们,可是……她们是母亲啊。
俞亮转向懒师父,声音恢复了冷静,“师父,愿香材料还没收集齐全吧。”
这是还愿的关键。懒师父点头,“是,有几味材料,难寻踪迹,至今没有消息。”
俞亮暗暗松了口气,“那就等愿香材料收集齐全,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是不是?”
时光攀声追问,“俞亮,还能坚持多久?”
懒师父示意俞亮伸手,仔细把脉后又端详他的面相,“寺中日夜诵经加持,加上佛珠相护,能保半月无虞,至多三周。此后天命何种走向,兰因寺算不得,也干涉不得。”
半月?至多三周?时光慌乱地想挣开俞亮,却被他牢牢握住。
俞亮对着时光摇头制止,坚决落声,“时光,我不同意。”
褚嬴,必须要回来,时光需要他。
俞晓阳适时出声打断,“先收集愿香材料吧。没有愿香,任何决定都是空谈。”也让时光再想想。俞晓阳看得出,这个决定对时光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众人离开前,俞晓阳拍了拍俞亮肩膀,终究什么也没说……
“俞亮,我……”时光刚想解释,就被俞亮一手过来,捂住嘴巴。
“时光,什么都别说,我能理解。”牵起时光的手朝外头走去,“先别想那么多,愿香材料都没着落呢。陪我走走,放松一下。”
“去哪?”时光思绪纷乱,一时也没执着于复杂的话题,他需要一点时间。
“去看下师兄的兵书抄得怎么样了?”俞亮捞过强颜欢笑的时光,走出他们的专属塔林前,突然将他按在墙上亲了一会儿。
分开后,两人额头相抵,俞亮轻声说,“什么都别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专心陪我,好吗?”
时光凝视着俞亮,眼神里夹杂有很多情绪,有些俞亮看得明白,有些他没想去辨析,片刻就避开了视线。
傻子。
“你啊你。”时光摆正他的头,捧住他的脸,在他眼睑上落下一吻,滑到鼻尖上,擦过嘴边,“等我把自己捋顺了,我们还得再聊一次,你做好心理准备。”
还要再聊?俞亮下意识头往后一仰,被时光拉了回来。
“别想逃避,逃避没用。”时光语气缓和,也没计较他的躲避给他脸色看,“我也就是这会儿还有点乱,你给我几天整理一下。”
并没表现出下次谈话的好坏,说着拉起俞亮的手,“走吧,绪哥在戒律堂呢。”
戒律堂里,方绪趴在案桌上,手都抄酸了。
大师父不当人,兵书抬来一筐又一筐的,还要求拿出最好的水准,每本兵书都让他在最后背面不起眼处盖上【小白】【师兄】,方便他接收评判达没达到要求。
他的眼神落在手边的两枚印章,师兄快回来了。
大师父肯定更喜欢师兄的颜体,手指在【小白】上头游走流连。
俞亮时光到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一副相思入骨的模样,【小白】印章都快送到嘴边了。
“俞亮,绪哥,真不喜欢白川老师?”时光小声嘟囔。
俞亮也没了之前的斩钉截铁,师兄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时光悄悄走过去,从他手上抽走印章,被方绪追着打,俞亮则凑在桌前看抄写的兵书,别说,师兄的颜体,确实很有味道。
“怎么有本《因缘说》啊,没落款?”俞亮拿起来扬了扬,招呼两人回来,再闹被大师父发现就不是征用,是惩罚了。
方绪看了眼,不以为意,“藏经阁大师拿过来的,上次那摞没抄成,被戒律堂大师父看到了,整摞送回了藏经阁。今早大师早上送过来,让我帮着抄个三份再送回去。”
做早课那会儿,两位大师互相瞪着,方绪夹在中间。
懒师父拿着一本《因缘说》,大师父拎着一小筐兵书,最终在懒师父说出以后不给报销戒律堂的纸张威胁后,大师父让步了。
方绪默默接过,没人要问他吗?
时光好像有点印象,懒师父就是懒,自己不抄。
“白川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时光拿起【师兄】印章在纸张上盖了好几个戳,这枚方绪倒是没什么反应。
“还有四天。”雀跃之后方绪提起笔尖,砚台边刮去余墨,继续抄写。
因缘深几许,回首方知未离枝,
日高化虹去,才念当时晶莹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