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这匾额上的泪痕与你那个棋盘上没消失前一模一样吗?”
白川斟酌着用词,克制声线尽量平稳,试图不让时光先入为主,“你再仔细看看。”
方绪察觉到白川的手心正在出汗,师兄在紧张?一定很期待的吧。又一个可能与他有牵绊的家人……
时光被俞亮轻轻推到匾额前,他躬身弯腰,木质香气绕在鼻尖,油润的纹理映出他半面懵懂。
“一样啊。”
他直起身,点头确认,眨巴了下,不解地看着三人。
这泪痕在他手中画了不下百遍,每一处转折起合,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一不一样的,他还能不知道嘛。
俞亮见他依旧笃定,默默靠近方绪,歪头,更仔细地观察那泪痕,白川老师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发问。
方绪会意,将手中印章递给他。
俞亮一手捧着印章,目光打印出纹路,缓缓平移,步步挪腾,最终竟被重叠在匾额上!
俞亮心里一颤。
他瞬间像是想起什么,对着三人说了句“等等”,便转身朝殿外快步走去,倒腾走出了芸豆师父的脚法。
不一会儿,俞亮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回来。
时光一眼认出,这是第一次集训前,俞亮悄悄藏在他们专属塔林书架上的小惊喜。
里面不仅记录了棋谱,还有俞亮小心思太阳、浮云、泪痕的图案,是他们的暗号。
“你拿它干嘛呀。”时光尾调几分嗔怪,抓耳,两人脸颊微微红。
小情侣间的情趣,此刻现于人前,饶是时光再脸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俞亮走到他身边,肩膀轻挨在一块,像是还不够,晃着身子细微地磨蹭肩头,互相回应,对视的眼底流动无声情意。
“咳咳咳。”
白川手握成拳,抵在嘴边,重重咳了几声提醒,一手不忘拉住方绪。
磨人精白眼已经翻到了天灵盖。
方绪无声用口型对着小师弟比划,“收敛点。”往日的端正呢。
俞亮迅速正色,炸红的耳根只能等着慢慢消退。
他翻开笔记页脚,找到泪痕图案那一页,放在匾额旁,指着尾巴处那段被忽略的连笔。
“时光你看。这里,我没见你画过。”
俞亮记录的泪痕图案,是时光教的。和时光亲手画的,几乎不差。
方绪白川也凑近确认。
确实,除了多出来的这段连笔,其他部分一模一样。
“啊,这个地方啊……”
时光皱着眉头,用指尖临摹着,另一只手挠了挠突然发痒的脑门。
“这不是木头久了,节疤开裂了吗?”他得出自己的结论。
三人先是一呆,时光这个说法……乍听竟有几分道理。
大料难得,这突兀的几笔正位于一处节疤附近,连笔走势没有规律可言。
说是木材年月久了,收缩不匀引起的裂纹,粗略看,也说得过去。
“不是。”
白川俯身细看后再次否定,“不是节疤开裂。”幼年爷爷和父亲详细讲解过木刻选料的门道。
“无暇是制作匾额的常规要求。尤其以兰因寺,还是主塔林这种规格来说,只会更加严谨。
同时,想要确保历经千年风雨而不损毁,在选材时就必须坚决避开带有节疤的木料。
褚嬴既然能选用紫檀作为载体,就不会没考虑到这点。”
时光看着三人再次深沉的表情,心里踢踢踏踏。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见白川招手唤方绪上前。
“小白,你仔细看看这处节疤。”
方绪扶了扶眼镜边,认真观察纹路走向。深深浅浅,外皮蜡封剥落,毛刺被一一掀开,供他解剖。
“这是活节。”片刻后,方绪看向白川的眼神明亮,后者点头。
木料考察课业,得分。
方绪得到认可,眉眼尾巴翘翘,桃花开出好几朵,继续阐述他的发现。
“这几笔没真的伤到,贴着节疤轮廓绕过去了,落刀不深,很讲究。”
白川接过话头,进一步分析,“更重要的是,这处活节的位置,居于整块匾额的最边缘尾部。”
他沿着节疤处竖着向上一划,“如果切掉这处,匾额的完整度无伤大雅。选料最初完全可以避开。从工艺角度看,这处节疤本身,不具备留存的价值。”
时光越听越模糊,一脸迷茫,“所以是什么意思?”
猫爪儿太久没被修剪,打闹中勾了主人表层皮肤,不深,也没出血,但伤口泛痒,刺挠。
白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俞亮手中取走印章。
将两枚旋调整到同一个角度,上下并排,置于手心,然后缓缓举到匾额节疤连笔的位置。
“泪痕尾处的这段连笔,”方绪在一旁解说,边指向他们发现的细节。
“和我们白家家主章背面的花纹,时光,你看。”
白川配合用半掌挡住了印章花纹前半部分,只露出尾部。
这样一看,对比就变得非常清晰明显了。
“从一节开始,到收刀处,走向、弧度,均完全一致。”
时光下意识抓住俞亮的手臂,唢呐滴一声吹上背脊,毛毛的,他没忍住,抖了一身疙瘩,吓人啊。
顶着三人殷切鼓励的目光,时光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袋歪来歪去,对着一点点切换视角,反复对比两处花纹。
“就……就这一段是一样的,”
他声音有些发干,努力想为这诡异的重合找出一个合适的猜想。
“会不会是巧合?或者这是什么常见的纹样,恰好,都用上了?”
他话音才落,一句喃喃出声,“起落不可出错?”
时光看过去,是绪哥。
方绪快速眨出回忆,爷爷白爸教导木刻时说,起落不可出错……
白川倏地看向他,红绸掀开一角,彩头隐约可见。
落,重合了,那起呢?
方丈和懒师父诵经声占了主旋律,一室全是回响,木鱼点敲,声纹却始终荡不下来欲掉的红绸。
好半晌,白川缓缓开口。
“如果……不止一段重合呢?”
收获三双陡然再增大的圆溜溜。
白川指了指印章,“白家家主印章,共有三枚……”
由桑氏一脉和灵机三人一脉持有的另外两枚家主章,背面,是否也有玄机?
夜半三更,显然不能贸然给两位长辈打去电话求证,只能是对着这两个泪痕、两处纹样来回巡视,恨不得匾额都拆得七零八落,平复这波抓心挠肝的。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不知何时,方丈和懒师父已行完新一轮一百零八遍遍六字大明咒,无声站在他们身后。
这一番发现与讨论,听了个齐全。
懒师父上前,看向白川的目光带着深意和探究,“白施主,敢问祖上,可与我兰因寺有何交往?”
幕布顶端再叠下张浮光锦,此话一出,四人轻飘地被打懵了。
白川征了征,认真回想,肯定地摇头,“家中长辈从未提及,应是没有。”
懒师父转向方绪,重复了同样的问题,“你家祖上又可曾与兰因寺有过来往?”
方绪迅速摇头。
懒师父在两人面上来回扫视,三问,“你二人祖上是否有过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