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檐角载着万千星辰，一眨眨地助他平复心绪，倒好这一口气。
“时光。”俞亮双手放在时光肩膀处，微微用力。
“刚刚师父们说，这主塔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已有千年历史！这泪痕棋盘匾额，悬了千余年！”
眸里灰埃一下一下，扫堆朝一处去。
俞亮捧着他的眼角，“是褚嬴，他接下了兰因寺之主的身份，入主塔林。这匾额，一定是他亲手所做，才能和你靠记忆临摹出来的几乎一样，因为……”
俞亮投给时光一声郑重，“那是你们共同的记忆！只有你们两个才懂的记号。”
灰埃扬起，蒙人眼睛蒙人喉咙，只得清呛挥开。
“这是他留给你的！”轻轻摇了失神的时光，“你明白吗？”
这泪痕棋盘匾额，是褚嬴跨越千年，特意留给自己的念想？
时光被突如其来的推论砸懵了，但俞亮这番话的逻辑严丝合缝。
右手中指不自觉歪移身子，交叉叠在食指指面上，穿过泪痕，千年岁月和两指重叠。被带着，执黑落定。棋盘上分明还是只有一只手，落子却有两声。
巨石滚下一线天的灰埃落定，石料内部也开始一点一点瓦解。盈眶的水分给了另外的助力。
褚嬴不辞而别，那些相识相伴的切片回忆愈是清晰，愈是模糊。
棋子上不再有飘逸长发拂过，徒留光影，一声“小光小光”，每想起一次便被回收一次。
他无数次怀疑做了一场梦。
只是这梦境庞大得真实得惊人，跟了他九年也未曾被来来往往地戳破。一日一夜，日日夜夜反复续上，融进更大一个泡沫。
假设前六年褚嬴的隐身相伴是假的，可后面近三年的日夜一体，形影不离，又如何解释得通呢？他棋里的另一道身影，是谁？
如果不是一场梦，说走就走了？九年，不是九天……
这份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遗憾，还有委屈，此刻被俞亮一语道破，找到了温暖的落点。
“褚嬴你这个千年老狐狸……”时光又哭又笑，眸里丝丝喜悦，有银河伴他，“留个念想还这么迂回隐蔽。”
话里有嗔怪，却也有后怕。“万一……万一这辈子我都没注意到呢？万一咱们兰因寺没这段缘分呢？万一……”
万一，有太多的万一了……
现在是真的吧。
时光猛地扎进俞亮怀里，额头紧紧抵在他锁骨处，温温热热的，带着俞亮的偏低的体温都多了几分回暖。
“没有万一，褚嬴那么了解你，”俞亮用力回抱他，手掌一下下拍抚，巨石坍塌大半露出了出生的点点碎钻雏形。
“我们这不是来了吗？”一声确认，让怀里的人收住颤巍，“褚嬴很挂念时光！”
“即便他没能真的回来，却还是想方设法，给你留下了只有你们才懂的回忆印记。”
俞亮稍稍退开，捧起这份脆弱，“他一定非常非常想回到你身边。时光，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停在那段回忆里。”
这正是时光心中执念滋生的重要根源之一。石块塌陷得就剩个角落。
俞亮一下一下敛去莹润的水滴，温热一瓣瓣安抚。
骤然被掀开的千年回应里，太阳在回味，俞亮陪他沁浸。
鼻子抽动的动静逐渐平息，时光已经适应了，徜徉在一片暖洋里。
俞亮低头，轻轻按在他眼角，“要不要请师父们将匾额取下来，你近距离看看？”
时光顿了一下，下意识摆头，被俞亮按住了。
“看吧，这是褚嬴特意给你留的。我也想看看，行吗？礼物的主人。”
方丈和懒师父正在里间诵经，门口的对话一字不落入耳。交换眼神纷纷摇头失笑。
确实是灯下黑了。
双星命格落在此二人身上，是有道理的。皆有定数……定数。
阿弥陀佛。
在征得两位大师同意后，刚躺下的方绪和白川被当做苦力唤了过来。
“祖宗，什么东西还得大半夜的看，你就不能明天再折腾？”方绪又和时光闹起来了。
俞亮上前一步，乖乖地看着师兄，眼里满是恳求，“是我想看。”
一血。
“来都来了。”白川揉了揉帮腔出声，方绪头发。
再一刀。
有这两人双双出言护着，时光躲在后头嘚瑟地朝方绪摇脑袋，扮鬼脸。
方绪再次被孤立！
“哼，你们就惯着他吧。”方绪瞪着哼三人一个来回，却还是认命地和白川一左一右爬上梯子。
“你们俩扶稳点啊。”
方绪白川小心翼翼地取下匾额，放在地上，一脑门子汗，“嚯，真重，跟家里的差不多重量！”
白川这回没反驳，掏出方帕给他擦汗，边点头，“不止重量，你看这木料，也是用的紫檀。”
四人将匾额抬到里间，在一室烛火下细细打量。
时光几乎整个人趴在地上，手指一寸寸在匾额底下摸寻，“真没有啊……”
得了方绪一巴掌，“找什么呢？”
“我在想，”时光有些失望，声音闷闷的，“你们说他都能想着给我留个匾额，怎么就不能再留封信给我呢……”
方绪这回是真没忍住，“千年！一千五百多年！什么纸张都得碎成渣渣了，能给你留这个匾额都沾了这木材的光！”
俞亮觑了自家师兄一眼，拉过时光小声哄着，小太阳被剥去了所有瓜子仁，蔫吧得弯了半根竿身儿。
白川把方绪拉回身边，多大人！转过头温声对着时光解释纸张保存千年在工艺上的困难。
末了不禁感叹。
褚嬴真是个妙人！能想到在木料上给时光留下千年不腐的回应。
他忍不住也上了手，在匾额上细细轻抚。
等手指滑在泪痕处的那几笔纹样上，倏地停住了，喉腔处生出一声疑问，“嗯？”
随即表情逐渐凝重肃穆，连着腰背都弓着向前贴近匾额，再三打量。
“怎么了？”一个大脑袋从后头凑过来搁在他肩膀上。
俞亮时光也走过来。
“小白，你回房，把印章拿过来。”白川对着方绪指着那几处连笔，又补充了句。
“两枚，都拿过来。”
方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这一看，瞬间倒吸一口气，迅速看回白川，这，这怎么可能……
两人目光思绪交汇，冷不丁又同时看向时光。
“白川老师，怎么了吗？”时光哆哆嗦嗦，下意识挨到俞亮身上，实在是这两个人眼神让人起毛……
“别怕……”
白川抬了下手，安慰的话刚说出，嘴巴又合上了。
还是先顾顾自己这颗老心脏吧，“你们先别动，搁原地待会儿。”
让他冷静冷静。
白氏先祖，这是拿后人逗闷子玩啊。
等方绪取回印章，两人一人一手印章，各自举着一掌烛火，来回校正。
最终还是白川下了判断，直起身，朝时光招手。
“时光，你来。”
方绪默默让出位置，退后几步，镜框后一双略暗了些的眼睛在时光和匾额之间来回移动。
磨人精情绪不高……白川朝他看了看，左手手掌伸过去，摇了摇，过来。
方绪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上前握住，白川轻轻按了按回应。
他索性半伏在白川后背上，但脸上实在笑得勉强，等待即将到来的发展。
师兄……是又要多一个家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