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晶酒店二楼的宴会厅,“锦绣年华”包厢。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反射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和墙壁的镜面装饰上,显得有些刺眼。音响里流淌着时下流行的的音乐,却压不住满场的喧闹人声。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女生们大多精心打扮过,穿着新买的裙子,交换着大学里的趣闻或吐槽着刚接触社会的艰辛,眼神却不时瞟向人群中那些看起来混得不错的男生。男生们则聚在一起,谈论着游戏、球赛,或者带着些许夸张吹嘘着自己或真或假的“事业起步”,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场典型的试图用当下的热闹掩盖过去隔阂并用隐约的比较心衡量彼此未来的同学聚会。
路明非坐在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紧挨着摆放餐后水果和甜点的长桌。他面前放着一杯橙汁,冰块早已融化,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身上穿的还是休闲的运动衣,与周围一些穿着入时、甚至刻意展露名牌logo的同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他脚边那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依稀可见一个陈旧泛黄的马桶圈——婶婶在他出门前硬塞给他的,说是老房子换下来的,让他“顺路”找个地方扔掉,然后去换一个新的。
他本来想进酒店后就处理掉,结果被热情的同学直接拉进了包厢,这尴尬的“任务物品”只好暂时委身于桌底。他能感觉到一些目光。不再是高中时那种纯粹的忽视或带着恶意的嘲笑,而是一种复杂的、小心翼翼的探究。
他像是一座被热闹海洋包围的孤岛,周围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有些怀念高中时那种彻底的透明,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种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距离感隔离。
太无聊了。比面对施耐德教授的冷脸或者芬格尔的坑蒙拐骗还要无聊一百倍。路明非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曾经暗恋过的文学社小组长陈雯雯,她似乎清瘦了些,正低着头按着手机,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不过他现在可没兴趣关注她了。他也看到了赵孟华,被几个人簇拥着,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休闲西装,手腕上那块表在灯光下不时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意气风发,依旧是人群的焦点。
一种熟悉且微妙的酸涩和自惭形秽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悄爬上心头。即使拥有了S级的评价,经历了屠龙的险境,在某些根深蒂固的惯性面前,他骨子里那个衰小孩似乎从未真正离开。
他站起身,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透透气,顺便想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该死的马桶圈处理掉。
刚走出包厢门口,没留神,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路明非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正是赵孟华。他手里还端着半杯琥珀色的洋酒,差点洒出来。
赵孟华显然也认出了路明非,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像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碰上。他那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嘴角僵了一下,打量路明非的目光快速扫过他普通的衣着,最终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眼神里混杂着一丝残留的、属于过去“上位者”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仿佛面对未知事物般的忌惮和拘谨。关于路明非的一些模糊传闻,似乎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没……没事。”赵孟华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侧身让开了路,动作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匆忙,“你……你先请。”
路明非点点头,没说什么,低着头快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他能感觉到赵孟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走廊转角。
在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路明非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带着点茫然和衰气的脸,水珠顺着额发滴落。他试图挤出一个牛逼哄哄的表情,最终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把那个碍事的马桶圈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塞进了洗手间最里面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隔间角落,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当他重新回到包厢门口时,并没有立刻进去。里面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加热烈的喧闹声,夹杂着刻意的惊叹和恭维。他透过虚掩的门缝往里看。
只见赵孟华又被那几个以前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男生围在了中间,如同众星捧月。其中一个瘦高个,正举着赵孟华的手腕,对着周围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混得不错的男生,唾沫横飞地吹捧着:
“看见没?孟华哥这表!百达翡丽!Nautilus系列!懂不懂啊?鹦鹉螺!今年最新款!国内专柜排队都排到后年去了!”
瘦高个的声音拔高,生怕有人听不见,“看看这做工!这质感!这蓝宝石镜面!知道公价多少吗?说出来吓死你们!还得溢价!孟华哥托了好大关系才弄到的!”
赵孟华脸上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矜持而又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偶尔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一句“没什么,戴着玩玩”,但眼神里的优越感和享受几乎要满溢出来。周围适时地响起一片配合的、夸张的惊叹声。
“哇!孟华你也太厉害了吧!”
“这表真帅!跟你气质太配了!”
“不愧是赵总,出手就是不一样!”
路明非站在门口,冰冷的大理石墙面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他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他总是作为背景板的高中时代。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羡慕或者自嘲的局外人,他拥有了足以颠覆这些人认知的力量和背景,然而,这种“拥有”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快意,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无法融入的疏离和孤独。他像是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手握核弹发射密码,却穿着乞丐的衣服,站在一群炫耀玩具手枪的人中间。
不过现在的路明非都不是很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可以见到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