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关上了家门。
“砰。”
一声轻响,并不沉重,却像是一道明确的分界线,将屋内那种由消毒水气味、旧书页味道和长久独处形成的、略带滞涩感的寂静,与门外傍晚时分城市逐渐升腾的喧嚣彻底隔开。他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没有立刻动作。夕阳的余晖穿过楼道尽头积满灰尘的小窗,在他脚边投下一块倾斜的、昏黄的光斑,光斑里尘埃缓慢浮沉。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卡塞尔学院标准黑色执行部制服,外面套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遮住了里面制服的徽记。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学生,而非手握致命力量的混血种精英。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结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那双永不熄灭熔金般的瞳孔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
他不需要看任务简报,那些关键信息——地点、目标、潜在威胁评估——早已如同程序代码般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SS级,路明非的城市,失踪档案,异常地震,玻璃碎裂,牺牲的专员雷蒙德。每一个词都代表着危险与未知。而“路明非是专员”这一条,更是为这次任务增添了一层难以预测的变数。
走出小区大门,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着城市中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已以及远处绿化带植物清气的复杂味道。街灯尚未完全亮起,天空是正在褪色的蓝灰色,西边天际残留着一抹将尽未尽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S级轿车,如同蛰伏在暮色阴影中的大型猫科动物,静静地停在路边一棵梧桐树的斑驳树影下。流畅的车身线条反射着微弱的天光,透着一种与周围老旧居民区格格不入的低调奢华与机械美感。
楚子航的目光扫过车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驾驶座的车门。他拉开车门,动作流畅自然。
车内,副驾驶座上,一个身影已然存在。
林晚照。
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目光有些发散,像是在观察街景,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更深远的事情。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训练服,只是外面随意罩了件同色的薄款机车夹克,拉链敞开着。黑色的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而带着些许锐利线条的下颌轮廓。她似乎感受到了楚子航的到来,但没有立刻回头。
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面容刻板,坐姿一丝不苟,是林家派来的司机。见到楚子航拉开车门,他没有任何惊讶或询问,只是沉默而迅速地解开安全带,利落地下车,让出了位置,整个过程无声而高效,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对某种不言自明规则的遵从。
楚子航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坐进尚带着司机余温的驾驶座,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后视镜。皮革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车内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类似雪松与某种金属矿物混合的淡香,这是林晚照身上常有的气息,与车载香氛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系好安全带,熟练地启动引擎。V8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咆哮,随即迅速收敛,转化为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平稳运行声。车辆如同黑色的水流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傍晚逐渐繁忙起来的车流中。
“这次SS级任务,简报我看过。”楚子航目视前方,双手稳定地放在方向盘的三点和九点位置,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校董会指定的现场专员是路明非,我是协助。正式的任务序列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
林晚照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她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似乎是对“校董会”和“名单”这些词汇本身的不屑。
“那又怎么样?”她转过头,看向楚子航线条冷硬的侧脸,语气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嚣张。
“规矩是那帮老家伙定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关心关心我家小弟,怕他脑子一热被人当枪使,或者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啃得骨头都不剩,不行吗?”
楚子航的目光依旧专注在前方的路况上,信号灯由绿转黄,他平稳地减速,停车。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简洁地回应:“没问题。”
他理解林晚照。所谓的规则和权限,在她认定的事情面前,约束力极其有限。尤其是涉及路明非——这个在她灰暗残酷的少女时代里,或许是她唯一主动纳入羽翼之下、并倾注了某种近乎偏执保护欲的“小弟”。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以及轮胎碾过路面接缝时规律的沉闷声响。车载导航的屏幕幽幽亮着,一个红色的目的地标记早已设定好,正是路明非此刻所在的那家举办同学聚会的酒店。屏幕上方滚动着实时路况信息,几条主干道已经开始显现出代表拥堵的黄色或红色线段。
林晚照的视线落在那个闪烁的红色光点上,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带着坏意的,如同恶作剧孩子般的笑容。她伸出手指,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敲了敲导航屏幕,发出“叩叩”的轻响,然后用手肘碰了碰楚子航握着方向盘的手臂。
“喂,楚子航,”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听说这小子正在搞什么同学聚会?啧,以他以前在那帮人面前的怂样,估计没少当背景板受闷气。”
她顿了顿,想象着路明非可能面临的尴尬场面,笑容加深,“怎么样?反正顺路,我们去给他‘装’波大的?好好给他撑撑场面,让那些家伙开开眼?”
楚子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能精准地理解林晚照的意图,以一种绝对强势、不容置疑的姿态,介入路明非的“过去”,用最直观的方式,将那些可能存在的轻视、嘲笑或复杂的目光,连同承载它们的脆弱自尊,一并碾碎。这是一种粗暴的,但在他看来或许行之有效的精神“清场”和宣告。
他目光扫过后视镜,打灯,变道,超过一辆缓慢行驶的货车。动作干净利落。
“我都行。”他淡淡地回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定的行程安排。但这份平淡的默认,本身就是对林晚照提议最有力的支持。
林晚照满意地转回头,身体放松地靠进真皮座椅里,闭上了眼睛,似乎开始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登场”做准备。
“开稳点,不急。”她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一种猎人接近猎物时的从容与期待,“去我家,我换一身衣服。”
楚子航没有回应,只是脚下微微调整了油门的力度,让车速保持在了一个既高效又平稳的区间。黑色的奔驰轿车如同一个沉默的箭头,穿透城市华灯初上的迷离夜色,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个标注着路明非名字的光点驶去。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接连亮起,编织成一片虚假而繁华的星海。而在这一片流光溢彩之下,无人知晓的暗流,正随着他们的接近,开始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