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窗纸已投进浅淡的白。
殷承钺侧卧着用目光描摹怀中人的眉眼,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昨夜星辰。
戚扶媞睡得沉,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影。
许是梦见了什么无意识漾开一抹笑,浅浅地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再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
他指尖悬浮与对方的眉峰之上,此时怀中人却忽然动了。
戚扶媞懒懒睁眼,眸中尚带着初醒的混沌。
她呆呆地盯着殷承钺看了片刻,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戳向他腰腹。
“赘肉消得挺快。”她声音沙哑,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
叫他又再次看清了她的梨涡。
“我可从未懈怠!”殷承钺懒懒地自证。
而后俯身咬住她耳垂,将声音压得极低:“今夜再验?”
戚扶媞皱着眉头抬手推他:“再说吧…今日好忙的。”
她侧过脸,避开窗外渐盛的天光:“散了朝还得去宝泉司督造钱币防伪,昨日备下好些东西得一一验过…”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殷承钺眸光一凛,翻身坐起。
戚扶媞也止了话头,凝神细听。
春郦端着铜盆立在廊下徘徊。
她三次尝试抬手欲叩门,却都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最后只得转头看向身侧的春昭,挤眉弄眼地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春昭侧耳听了听屋内动静:静悄悄的,连说话声都无。
按往常这时候,小姐早该起了。
可今日情况特殊…
“要不…”春昭压低声音:“再等一刻钟?”
“等不得啊!”春郦急得跺脚:“卯正三刻前要用完早膳,辰初得出门上朝,这都卯初一刻了”
她说着又要抬手,却被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你俩在门口干啥呢!”
虎生提着食盒站在她们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春郦被他一吓,手里的铜盆险些脱手。
她稳住心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往常这时候,小姐都起了!”
她朝紧闭的房门努努嘴:“这世子才住进正院一天,就误事儿!”
“得了吧。”虎生翻了个白眼,将食盒换到左手:“我看你俩才是真误事儿!”
他上前一步将两个姑娘往后带了带,离房门远了些才继续道:“我们小姐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吗?瞎操心!”
“诶!”春昭向前一步,上下打量他:“你不是晨晖苑的人么?怎么就我们小姐了?”
“就是!”春郦紧跟着补充,下巴微扬:“我同春昭才是自小陪着小姐长大的,你一个半路来的,倒摆起谱来了!”
虎生闻言,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他将食盒搁在廊下的石凳上,转身正色道:“我的身契在戚小姐手上,那我自然就是这斋月轩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丫鬟,“至于我我们晨晖苑那不成器的世子…”
“不提也罢!”
他故意拖长语调,见春郦春昭都竖起耳朵,才慢悠悠道:“他虽然自甘堕落,将身家性命连带我的身契都给了出去…”
说着说着,语气却又软了下来:“可你俩也不能仗着资历就压我一头吧?”
“往后都是在这院里当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何苦相互为难?”
春郦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虎生忽然变了脸色,朝她身后堆起满脸的笑。
“这么热闹啊?”
戚扶媞不知何时已推门出来,正倚着门框伸懒腰。
殷承钺跟在她身后出来,笑得一脸浪荡。
“今儿早膳吃什么?”戚扶媞揉着肩膀往廊下走,目光落在石凳上的食盒上。
虎生立刻狗腿地跑上前,揭开食盒盖子:“早上特意让厨房炖了银耳红枣羹,给小姐补身子!”
“小姐趁热喝,最是养颜润肺!”
他一路引着戚扶媞往偏厅用膳的地方走。
言词谨慎,态度谦卑,甚至细心地提醒台阶高低。
春郦和春昭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至于吗?
虎生心里苦,虎生也很无奈…
他跟着殷承钺这些年,从小到大什么阵仗没见过?
可殷承钺自己连人带铺盖都出去不说,还将他的身契也一并给了送出去了!
往常他在晨晖苑与斋月轩两头跑,还能拿两份赏银。
如今可好,收入骤降不说,来了斋月轩还要被春郦春昭这两个丫头压一头。
眼看殷承钺昨夜算是成功登堂入室了,那他虎生以后就得靠着戚小姐活着了。
既然他家主子靠不住,那他不得靠自己才能在这斋月轩内彻底站稳脚跟才行?
“小姐尝尝这个,厨房新做的汤包,皮薄馅大,汤汁鲜美…”
正说着,殷承钺三两步追了上来,很自然地在戚扶媞身旁坐下。
他探头看了眼她碗里的羹:“银耳红枣不错啊,还有别的吗?”
虎生回头,上下扫了他一眼:“您…也要补?”
戚扶媞瞳孔地震地看着他,内心直呼好家伙!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义凛然了??
殷承钺抬脚虚虚踢向他屁股:“越来越没规矩!”
虎生敏捷地躲开,嘴上却不停:“诶哟,小的这不是关心您嘛!”
殷承钺:呵呵
散朝时已近午时。
戚扶媞直接让车夫转道去了宝泉司,这是工部下辖专司钱币铸造的衙门,位于安南西侧的铁狮子胡同。
马车在路上颠簸,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中却反复回响着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声音:
“钱帛并行,自前朝以来便是成法!铜钱周转于市井,绢帛储值于库府,二者相济,方保物价平稳!”
“前朝交子之祸,殷鉴不远!纸钞轻飘,一旦滥发,便是民不聊生!”
“江烟盐商私造会票,已屡禁不止,若朝廷再行银票,岂非为虎作伥?”
这些老臣说的,她都明白。
可钱帛并行的弊端,她却更清楚:铜钱笨重,万贯便需车载;绢帛易损,存放不过数年。
更别提各州府铜钱成色不一、绢帛规格参差,商贾行商,光兑换损耗便要折去二三成利润。
而银票若能解决防伪与滥发两桩难题,便是划时代的革新。
马车在宝泉司门前停下。
她刚下车,便见周启正已候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中年官员,神色倨傲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