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邹文玉为了让我出门,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戚扶媞窝在斋月轩的躺椅上,一边炫葡萄干,边朝零零一吐槽。
零零一口无遮拦地转述:“确实麻烦,又是向徐方舟引荐学子,又是蛊惑他向公主提议让你出去丢人...”
“丢人?”戚扶媞扬了扬眉毛,有些吊儿郎当地将腿盘着。
“我的意思是,他就想把你骗出去,然后找机会偷碎玉!”零零一火急火燎的找补。
“想偷就偷呗。”她嚼完葡萄干,又从桌岸上拿起了茶杯润口:“我给他备了一匣子,就怕他偷不着。”
“嗯!你放心,只要那个鬼面人回到安南城,我就能继续盯着!”零零一承诺道。
戚扶媞缓缓放下茶盏,就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随他去吧,如今靠监控能得到的信息,拼不出完整的局。”
她忽然坐直身子,手肘撑在榻上托着腮:“得想法子接近一些戚妄过去的部下才是。”
“一个在战场众目睽睽之下,为公主挡箭身亡的心腹将军...”她眯着眼睛:“以邹文玉目前表现出的那点儿能耐,应该策划不出这么完美的谋杀,顶多是被人当枪使,。”
“我盲猜,戚妄的死,应该是好几股势力相互博弈的结果,甚至他本人在其中,也有不少戏份才对。”戚扶媞说。
零零一问道:“你的意思...他是自杀?可不对啊!他扑过去挡剑本就是自杀!”
戚扶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困在「身份」的剧本里,没有人能站在上帝视角过完自己这一生。”
“自古文臣死谏,将军殉国,总逃不过某些规律。”
“那要不要,我再给你找几本推理办案,犯罪心理,行为心理学的书?”零零一问。
戚扶媞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行啊,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也算登高望远。”
“你怎么又一个人在院儿里嘟嘟囔囔的?”
殷承钺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厮,每人怀里都抱着托盘,小心翼翼地举着他的那些宝贝刀具。
戚扶媞已经被他的不请自来弄得没脾气了。
说他敏锐吧,凡胎俗骨难及他的超常五感。
可同时钝感力又极强,好像生来就不知道边界感是什么东西,也看不出别人不待见他似的我行我素。
“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礼物呢。”戚扶媞拍了拍裙角的褶皱,故意瞥向那些颤巍巍的托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
殷承钺却浑不在意她的态度:“我娘说,不让我明日去添乱。”
话音未落,已有小厮捧着托盘上前:“这把朔骨,刀身短,刀柄也巧,正合你身形。”
他拿起短刀浅浅比划了记下,接着又拿起下一把,声音里带着点得意:“这是胜千骑,直刃窄身,劈、抹、獠、斩都顺手!”
“还有这柄,破万军...”
“打住!”戚扶媞连忙摆手,她看着他那模样,就觉得好笑:“我明日是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论策,不是去军营比武,你送刀有何用?”
“不送!”殷承钺听到这话,慌忙将手中刀轻放在托盘上:“就是借你撑撑场面,好叫那些学生知道你是个文武双全的!不敢轻慢你!”
“你可别真伤人啊,他们虽说脑子不好,却也是南璃子民。”
他说得情真意切,小眼睛都瞪圆了。
戚扶媞见状,也以真诚回应他。
她点了点头,语气也软了几分:“首先,谢谢你,但刀,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可若是你遇上个不长眼的...”殷承钺尤不死心:“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策问赢了他们,这场风波就能平息?”
“或许他们其中真有一心求学,只是被人蛊惑的学生。”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不乏浑水摸鱼之辈,他们本就不是为了与你争个输赢,只想不遗余力的将你打倒而已!”
他说到激动处,呼吸也加重了几分:“每次新政,都会有这样的人!”
就像昔年的他,不过四岁,不懂为什么府里会有那么多刺客,为什么厨子要给母亲下毒,为什么百姓怨声载道。
只是几条让走投无路的妇人,也能靠自己活下去政令而已,到底伤害到了谁呢?
他从前以为的民怨沸腾,当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奸佞当道,而不是女子从商承业,求个活路。
他更不懂,不让为人父母的溺毙自己的孩子,算什么有违天伦?
杀人本就该偿命。
哪怕是自己的孩子,那不也是一条人命吗?
就像此刻的他也不懂,眼前的戚扶媞才不过九岁,为什么也要被掺和进这些事情。
谁读书好,就让谁读啊。
若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投胎为女子,也不得读书习字吗?
这是何道理?
不管女人读不读书,他们该考不上的还是考不上。
难道人推到了神像,就能自己成神吗?
他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的东西,也不喜欢长篇累牍的道理。
对他来说,刀刃能切断一切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若是戚扶媞遇上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手里有刀,总不至于太被动。
可戚扶媞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刀刃,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加剧矛盾。”
“况且...”她说着,又促狭地笑了笑:“在读书人的战场上动刀,会折断他们的脊梁。”
“这与殿下为民开智的初衷是相悖的。”
“可是...”
殷承钺急着反驳,却被戚扶媞一个抬手给打断了:“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把刀拿回去吧。”
“我...”
...
深冬的雾气像是飘在半空的云帐,一下聚拢,一会儿溃散。
清河书院坐落在穹齐山上,岑煜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晨雾还未散尽。
雾从官轿边流过,像是抬轿走在一条没有重量的雾河上。
可待你再细看,又消失得了无踪迹。
岑煜掀开轿帘,正撞见戚扶媞背着双手站在雾里,仰头看穹齐山的峰尖从雾里钻出来。
明明是个还未及腰孩子,却是像头领一般地被一众护卫婢女簇拥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