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岑煜捻着颔下银须:“怎么什么好东西,都被萧弘书这老帮菜给捡上了?”
“岑大人,可是不喜这冬雾?”戚扶媞听到声响,转身询问。
岑煜忽然凑过去,坏笑着压低声音:“我观你颇有几分灵气,不若弃了那假模假样地萧弘书,来做我的学生如何?”
戚扶媞并不接招,只是乖巧的扬起自己唇边梨涡:“见过了高山,便不许人识海阔,岑大人未免霸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岑煜仰头大笑:“你不错!”
他顿了顿,忽然又收敛笑意附身靠进:“萧弘书那厮太过雅正端方,实不擅谋,活得畏畏缩缩的。”说着又抬手捋了捋胡子:“他教得会你温良恭俭,可教不会你以退为进。”
“若青山瀚海皆在我手,你又当如何选?”
戚扶媞抿唇一笑:“成人畏取舍,常作壁上观,可我未及双十,但求青山在握,瀚海在胸,鱼雁皆收。”
“哈哈哈哈哈哈哈。”岑煜笑的浑身颤烁:“好 !好!好!”
等他笑够了,又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塞给她,“这是我的私印,往后你进我书房,不用通传。”
戚扶媞接过玉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岑字,嘴角的梨涡更深:“扶媞见过老师。”
“好说好说!”岑煜捋了捋胡须:“我就喜聪明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岑首辅,戚姑娘,书院山长已在明伦堂候着。”书院执事上前躬身,打断了二人的笑意盈盈。
来人引着他们一路穿过山间石路,岑煜玄袍玉带,步履沉稳;戚扶媞穿月白襦裙,倒像寻常长辈带着家中子女来拜师。
明伦堂内,三十余张案几整齐排开,案头堆着四书五经等典籍。
正座上坐着位知命之年的老生,正是清河书院山长周伯谦,两侧分坐着三十六位师长。
戚扶媞扫过众人,见学生中,有个穿青衫的少年攥着书卷,正眸光似火地看着他。
“这是此次带头霸学抗议的清河四杰之首陈砚。”零零一在她脑子里了说道。
这时岑煜昂首上前一步,先发制人:“清河书院之事如今已传遍朝堂。”
“这原本朝中事,当朝中论。此番学生受人挑唆霸学,诽谤朝廷,诽谤殿下...”
他说罢双眸凝着威压,扫过在场众人:“本该治个大不敬之罪,可殿下高义,无意为难诸位僭越之责,便让本官将来年应考的学子带来同诸位论策。”
“如此一来,这学生事,学生论。”他抚着胡须,眼炬如鹰隼:“可有异议?”
这通先礼后兵下来,震得在场众人气势弱了几分。
周伯谦率先起身朝岑煜行礼:“有劳岑大人,专程跑着一趟。”
岑煜并未搭理他,只微微侧身,将一旁的戚扶媞露了出来。
“戚姑娘,请。”周伯谦抬手:“今日请姑娘以「女子可否与男子同科应考」为题,与诸位学生共论策。”
戚扶媞提裙上堂,她向周伯谦行了一礼,又朝两侧师长颔首,方才开口:“诸位先生问可否,晚生倒想先问,为何不可?”
堂内霎时静了几分,似是没人想到她会将问题四两拨千斤的推回来。
戚扶媞声音清越:“古之圣王用人,从未以男女限才。若论科举,太宗朝阴皇后亲撰《算策》,定计铢算钱之制。岂非以女子之智佐盛世?”
“今女子读书,所为增广见闻、辅佐家国,这与男子求学,又有何不同?”
“放肆!”后排突然传来冷笑,“女子无才便是德,圣人所言,岂容你曲解?”
说话的是位穿绯袍的学生:“《女诫》有云妇德尚柔,你引阴皇后为例,莫不是要教天下女子干政?此为阴阳失合,岂非扰乱朝纲?祸国之兆?”
戚扶媞垂眸扫过案上的《女诫》,不以为意地开口:“前辈所引《女诫》,敢问可算得上是经世致用之文书?若论「经」《礼记》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既为公,便不该分男女。”
她抬眼时目光灼灼:“再说干政,更是无稽之谈。太祖朝有女官掌天文历法,成祖朝有女史修《长明史记》,敢问她们是如何乱的朝纲?”
堂内响起抽气声。陈砚攥紧的书卷啪地落地。
岑煜在堂下抱臂而立,唇角微扬。
陈砚拾起书卷,上前问到:“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要共立朝堂,岂非有违礼制?”
戚扶媞微微欠身:“那我倒要问问,《周易》有穷则变,变则通,如今科举取士,多为空谈不求实务,岂非穷之象?若不变通,恐非社稷之福。”
这问题如投石入水,堂内顿时议论纷纷。有年轻学子点头:“说的是!我等读圣贤书,难道只为守旧规?”也有老学究皱眉:“祖宗之法,岂能轻改?”
戚扶媞不慌不忙,接着说道:“桑弘羊与贤良论盐铁,不也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与变则通之争?”
”最终武帝采桑弘羊之策,国库充盈,边患得解。”
“今女子科考,不过是另一场盐铁论。变的是选才方式,不变的是为天下计的初心。”
“今南璃郡县乡镇中,有多少女子五能诵《诗》,十可解《春秋》?可她们却因是女儿身,连县学都进不得。”
“有志之士,有才之士,却因身份桎梏不得报效朝廷,岂不可惜?”
陈砚接着问到:“可女子与男子分堂设卷,书院课业侧重亦不同,这如何能算得上公平?”
“戚小姐方才举的皆是特例,科场里坐的都是寒窗十载的学子,若早知科举不公,何必来考?”
戚扶媞反问:“何谓公平?”
“什...什么?”
陈砚一怔,未及答话,便听她继续道:“男子生来便可读书阅卷,跨马横刀,而女子却要垂帘绣阁,若无遮面不得擅出。”
“男子可外出游历行商,女子入城则需家中男子陪同在侧。”
“这...公平吗?”
“可。”陈砚正欲反驳,可戚扶媞并未给他接话的机会。
她目光扫过堂内沉默的师长们:“有人生来锦袍绣带,有人生来在泥地里刨食;虎豹生来锐爪,刍狗命如草芥。”
“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