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之际,一直稳坐如山的季伯雄,终于缓缓起身。
他缓步出列,向太后及空置的龙椅方向深深一揖:“太后娘娘千岁!今日乃娘娘千秋华诞,普天同庆,本不该提及烦忧琐事,扰了娘娘清兴。”
“然,老臣身为朝廷辅弼,眼见社稷未来,心有忧虑,不得不进言!”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藩王世子席位,目露痛心疾首的惋惜:
“臣近日接到密报,南璃世子殷承钺,于东郊皇家马场之内,行为不检,竟与不明女子于厢房之中…玷污宫闱圣地,实乃骇人听闻!”
“此有在场侍卫、仆役口供为证!” 他身后一名属官立刻捧上一卷文书。
殿内顿时一片低语。
季伯雄不待众人深究,便以循循善诱的口吻继续道:“世子年少,或是一时行差踏错。”
“然,长公主殿下当年在京都时,文韬武略,风姿卓绝,天下景仰!”
“承钺世子身为长公主独子,更应秉承母志,励精图治,岂可如此荒废自身,沉溺声色,辱没门风?”
他话锋一转,抛出最终目的:“故而,老臣恳请太后、陛下恩准!”
“暂留南璃世子在京都,入太学教化,聆听圣贤教诲!”
“待其知礼明义,学识德行皆有所成,再荣归南璃,如此,方是朝廷对藩邦子弟的爱护之道,亦是全了长公主殿下的教子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他一番情理兼备之言,借由秽乱之名,想行扣押质子之实。
加之先前两位皇子的声讨铺垫,到让这番提议变得合乎情理起来。
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季首辅,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戚扶媞缓缓起身,她面色平静,目光直视季伯雄,并无丝毫怯懦。
“哦?戚…大学士有何高见?”季伯雄微微挑眉,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戚扶媞冷静开口,不卑不亢:“季首辅方才口口声声,以教化之名,请留世子于京都。”
“然,臣近日却闻,京都坊间有流言,直指今科举子,季氏门生独占六成...”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诛心:“若论教化,首重公平。”
“季首辅严于律人,欲教化世子,却似乎宽于待己,纵容门生,辱没圣贤书卷,玷污取士清名。”
“如此...何以服众?”
季伯雄闻言,脸上笑容不变,只是轻轻摇头。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文坛泰斗面对无知后辈的宽容与叹息:“戚大学士年轻气盛,涉世未深,有所不知。”
“市井流言,多为无知者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岂可当真?”
“以此等毫无凭据的蜚短流长,质疑朝廷取士之公允,质疑老夫数十载清誉,未免太过轻率武断,有失大学士风范。”
戚扶媞唇角微扬,继续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却难分辨...”
“只是,臣还有一事不明,望季大人解惑。”
她话锋一转,直指核心:“季首辅是真担忧世子德行有亏,还是…忧心南璃兵强马壮,脱离掌控?”
“留世子于京都,名为教养,实为挟制?”
“此等心思,莫非有视藩王为敌寇之嫌?”她直言相逼,将季伯雄的遮羞布扯到了台面上。
季伯雄闻言,神态依旧从容:“戚大学士此言,才是真正曲解了老夫一片公心。”
“藩王乃国之柱石,朝廷倚重犹恐不及,何来敌寇之说?”
“留世子进学,正是朝廷重视藩邦,欲将天恩雨露均沾。”
“大学士此言,不仅误解了朝廷善意,更是挑拨朝廷与藩邦关系,其心…可诛啊!”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反将一军!
“季首辅忠心,日月可鉴,在下无权置疑。”
戚扶媞突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看热闹的三皇子及其身后的清流官员:
“只是,若论教化宗室子弟,在座清流重臣皆是大盛栋梁,堪为表率。”
“三殿下更是文采斐然,素有贤名。”
“为何季首辅不奏请世子入宫教导,反而越俎代庖,请世子入太学由外臣督管?”
“莫非…是质疑皇室无力教导自家宗亲?还是另有他意...?”
这一问,极其刁钻!
既将三皇子及其清流势力拉下水,又狠狠将了季伯雄一军,指责他僭越,不敬皇室!
季伯雄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度:“三殿下才学,老夫自是钦佩!”
“然,藩王世子,关乎国本,需德望、经验俱佳者统筹。”
“老夫忝为首辅,受先帝与陛下重托,此等关乎社稷安稳之事,责无旁贷。”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站了出来。
庄砚修朝太后方向躬身一礼,声音带着世家特有的温润与克制:“臣以为…季首辅所言,不无道理。”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殷承钺,继续道:“承钺年少,行事或有冲动不妥之处。”
“留在京都,受皇室教化,于其自身成长,于南璃未来,或许…确有益处。”
庄砚修身份特殊,与南璃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此刻他的突然发声,无异于在紧绷的弦上又加了一分力,让季伯雄一方的声势更盛!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承钺,在与戚扶媞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后,猛地站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哎!我说季大人!这秽乱宫闱的罪名,可是您老亲眼所见?”
“您刚刚不是说了么?捕风捉影,岂可当真?”
“我不认哈!”
他这番辩白,巧妙的将尹天骄之事完全隐去。
若庄砚修执意跟着季伯雄,便势必要将庄氏名声拖下水!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污名,抬头看向太后:“圣人教诲:父母在,不远游。”
“我娘远在南璃,独自一人支撑藩地,我身为儿子,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已是惭愧!”
“若还要被强留在京都,令她膝下空虚,这岂是为人子之道?岂是孝道之本?!”
“若因莫须有之罪名,令母子分离,岂非罔顾圣言?”
他按照纨绔的节奏,只说自己思念母亲,将其他复杂的政治博弈统统撇开,将难题抛回给季伯雄?
一直冷眼旁观的佘太后,此刻终于缓缓开口:“都闹够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今日是哀家寿辰,不是朝堂议政之所!”
太后语气转冷:“承钺年幼,纵有行差踏错,自有他母亲管教!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
她看向殷承钺,语气稍缓:“起来吧想你娘,就在南璃,给哀家老老实实待着,严加管束自身,若再敢胡闹,哀家第一个不饶你!”
最后,她冷肃得看向季伯雄:“季卿忠心,朝中无人敢疑。”
“但教化世子之事,长公主自有主张。此事,不必再议!”
“太后圣明!”殿内众人,不管情愿与否,皆齐声应和。
季伯雄再有不甘,也只能咬牙躬身:“臣…遵旨。”
庄砚修默默垂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一句父母在,不远游...
也不知是将他置于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