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鸣金声在尸山血海中回荡,如同给这场黎明时分的血腥厮杀按下了暂停键。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在营地外围重新列队,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围墙之上,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和低低的呻吟。没有人欢呼,巨大的伤亡和透支的体力让每个人都麻木地靠在残破的墙垛后,或是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目光所及,尽是破损的兵器、焦黑的痕迹、以及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已冰冷的同胞。
赵天雄拄着卷刃的战刀,胸膛剧烈起伏,甲胄上遍布刀痕箭创,鲜血顺着臂甲不断滴落。他环顾四周,心直往下沉。能战之士,经此一夜恶战,怕是已不足两百,且人人带伤。围墙多处破损,尤其是那段被床弩轰开的缺口,虽然用尸体和杂物暂时堵住,却脆弱得如同纸糊。
“快!救治伤员!修补工事!收集敌军箭矢!快!”吴先生嘶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本人也加入了救护行列,用颤抖却坚定的手为伤兵包扎。狗娃娘带领的妇女们,强忍着恐惧和泪水,穿梭在伤兵之间,递水、清洗伤口、传递药物,她们的沉默与坚韧,成了这血腥战场上另一道动人的风景。
周猛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陈知白安置在议事堂后方的软榻上,由阿木和几个心细的少年照看。他转身回到墙头,看着下方正在重新整队、虎视眈眈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眼神却依旧倔强的弟兄,一股悲怆与豪情交织在胸中。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周猛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狠劲,“先生为了咱们力竭昏迷,赵将军浑身是伤还在拼命,婆娘们都没怂!咱们这些带把的,能认孬?把死去的弟兄的那份,都给我活出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守住!”
他的话粗粝,却有效地点燃了残存的斗志。士兵们默默起身,忍着伤痛,开始清理战场,加固工事。他们将阵亡同伴的遗体小心抬下,眼中含着泪,动作却无比坚定。破损的围墙被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门板、房梁、甚至是敌军的尸体——疯狂地加固。每一分准备,都可能在下一次进攻中挽救一条性命。
而敌军中军大帐内,韩明卸下玄甲,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战损统计已经初步出来,阵亡超过四百,伤者更众,这远超他此战的预估。更让他心头凝重的是对方展现出的顽强意志和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精准的火攻、神出鬼没的奇兵、最后那扰乱床弩阵地的诡异风沙毒烟……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流民营地该有的能力。
“将军,敌军抵抗顽强,工事虽残破,但士气未溃。是否暂缓攻势,等待后续援军和攻城器械……”一名副将小心翼翼地建议。
“不。”韩明打断了他,眼神冰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伤亡定然远甚于我。此刻若给他们喘息之机,便是纵虎归山。”他顿了顿,看向帐外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残破却依旧倔强的营地,“传令,各部轮流休整进食,巳时一到,发动总攻!这一次,不分主次,全军压上!本将要亲自督战,踏平此营!”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反抗。
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当太阳升高,驱散了些许晨雾,将战场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时,敌军营中再次响起了沉闷如雷的战鼓声!
这一次,鼓点更加密集,更加急促!黑压压的敌军阵列,不再是试探性的散兵阵型,而是如同移动的城墙,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从三个方向,向着营地缓缓推进!刀盾手在前,长枪兵次之,弓弩手压阵,甚至可以看到韩明的帅旗也开始随着中军向前移动!
真正的总攻,开始了!
“全军!死战!”赵天雄屹立在缺口处,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浪甚至短暂压过了敌军的鼓声。
没有多余的废话,所有的守军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死死盯着那逼近的死亡浪潮。箭塔上,仅存的箭矢被分配到最优秀的射手手中;墙垛后,滚木礌石堆到了最顺手的位置;突火队握紧了最后几个火油罐;周猛带着还能挥舞动兵器的人,组成了最后的防线,堵在最重要的几个节点。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双方都在进行着最后的远程对耗。敌军凭借着人数优势,硬顶着伤亡,将无数的云梯再次靠上围墙。惨烈的攀城战在每一段围墙同时上演!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垂死者的呻吟声……汇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周猛如同不知疲倦的战神,在墙头来回冲杀,哪里危急,他染血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大刀挥舞间,必有人头落地。赵天雄则死死钉在缺口处,与亲卫们用身体组成人墙,长枪如林,一次次将试图冲进来的敌军捅翻、砍倒。王大虎带着机动营残存的战士,如同救火的尖刀,在墙内快速机动,填补着一个个被突破的缺口。
然而,兵力悬殊的劣势,在敌军不计代价的全线猛攻下,开始无可避免地显现。守军的人数在锐减,防线在不断地被压缩。一段围墙终于被敌军彻底占领,数十名敌军嚎叫着跳入墙内,与守军展开了血腥的巷战!
“退守内圈!依托窝棚阻击!”吴先生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非战斗人员向后撤离,同时组织起还能动的轻伤员,拿起一切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营地,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议事堂软榻上的陈知白,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那过度消耗而陷入自我保护昏迷的意识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正在顽强地重新点亮。
【全知视角】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以最低功耗,扫描着整个营地,扫描着那惨烈到极致的战场,扫描着……敌军阵型那看似无懈可击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