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西区的贫民窟,在白日里是喧嚣而麻木的。但当日头西沉,暮色四合,这片区域便迅速被一种混杂着疲惫、警惕和些许绝望的沉寂所笼罩。低矮破败的房屋如同蜷缩的野兽,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扭曲的阴影。偶尔几声犬吠,或是不知哪家孩童饥饿的啼哭,更添几分凄凉。
周猛、王大虎等二十人,如同滴水入海,完美地隐匿在这片混乱的底色之中。他们藏身的废弃小院,位于几条狭窄巷道交汇的角落,位置相对僻静,又便于观察和转移。整个白天,他们轮流警戒、休息,啃着冰冷的干粮,默默擦拭着武器,将分装的火油、火药包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隐而不发的张力。
“马如龙画的图,都记清楚了?”周猛压低声音,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最后一丝天光,再次与王大虎和几个小队头目确认。
“清楚了。粮仓在内城东,守备最严。武库靠近兵营,也不好动。太守府在内城核心,层层关卡。”王大虎指着地上用木棍划出的简易示意图,“倒是这西市附近的几处官署别院,还有靠近南城水门的那处杂物库,据说是存放部分军需杂物的,守备相对松懈,而且……离贫民区近,一旦乱起,容易蔓延。”
周猛目光沉凝:“先生要的是大动静,要的是让韩明不得不回援的大乱。粮仓武库若能得手自然最好,但若强攻不下,反而打草惊蛇。依我看,先挑软柿子捏,四处点火,把声势造起来!让这黑石城,今夜无眠!”
众人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默默点头。
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外的残破营地。陈知白独立于残垣断壁之上,遥望黑石城的方向。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身形显得愈发单薄,但他的眼神却穿透了重重夜幕。
【全知视角】在静谧的夜色中缓缓延展,不再追求精细入微,而是如同无形的蛛丝,轻柔地附着在周猛、王大虎等人所在的那片区域,感知着那里逐渐凝聚、即将爆发的“势”。他无法“看”清具体细节,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二十道熟悉的生命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里蕴藏着狂暴的能量。
他抬起手,对身后肃立的柱子轻声道:“时候差不多了。让赵将军他们,开始吧。”
柱子领命而去。
很快,残破的营地内,突然亮起了比往常多出数倍的火把,人影憧憧,甚至还隐约传来了集结的号令和工匠赶制防御器械的敲打声。一副积极备战、严防死守的姿态,被刻意展示给可能潜伏在暗处的敌军斥候。
这是陈知白安排的“障眼法”,他要让韩明确信,营地残部仍在积极防御,绝无可能分出力量去袭扰后方。
黑石城,亥时三刻,夜已深沉。
贫民区的灯火大多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幽光,如同鬼火。连巡夜的更夫都偷懒躲去了避风处。
废弃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二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分成三组,融入了纵横交错的巷道阴影中。
周猛亲自带领一组,目标直指南城水门附近的那个军需杂物库。王大虎带另一组,潜向西市附近那些官员的别院宅邸。最后一组则作为机动和联络,分散在关键节点,负责传递消息和在混乱扩大后趁势制造更多事端。
黑石城的守军,承平日久,尤其是在这被视为“贱地”的西城和南城,警惕性早已被磨平。加上韩明带走了大部分精锐,留守的城防营更是敷衍了事。
周猛一组人,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和对阴影的极致利用,避开了几队懒散的巡逻兵,顺利接近了目标。那所谓的军需杂物库,其实就是几排加固过的旧仓库,外围的围墙都不高,只有两个老兵抱着长枪,靠在门口打盹。
“动作要快!”周猛打了个手势。
两名身手最敏捷的队员如同狸猫般蹿出,手中匕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两个哨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软软倒地。库房门上的铜锁被用特制工具轻易撬开。
库房里堆放着大量的草料、破损的营帐、以及一些替换下来的旧兵器甲胄。干燥,且易燃!
队员们迅速将携带的火油泼洒在草料堆和木质结构上。
“着火啦——!着火啦——!粮库着火啦!!”几乎在同一时刻,西市方向,传来了王大虎那组人刻意拉长、声嘶力竭的呐喊!紧接着,是好几处地方同时腾起的火光!
几乎是本能反应,周猛这边也立刻点燃了火折子,扔进了泼满火油的草料堆!
“轰!”
烈焰如同压抑已久的野兽,瞬间咆哮着腾空而起!干燥的草料和木材成为了最好的燃料,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冲天的火光一下子映红了南城的夜空!
“敌军袭城!粮库着火啦!”周猛这边的人也立刻跟着放声大喊,声音中充满了惊恐,迅速向四周扩散。
“铛铛铛铛——!”急促的锣声终于从远处响起,那是城防营驻地方向。
寂静的黑石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南城杂物库的火光,西市多处别院同时燃起的火焰,再加上那一声声“粮库着火”、“敌军袭城”的恐怖呼喊,在寂静的夜里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贫民区的百姓惊慌失措地涌上街头,哭喊着,奔跑着,不知该往哪里逃。城内其他区域的居民也被惊醒,推开窗户看到多处火起,顿时陷入一片恐慌。谣言如同瘟疫般扩散——“流寇破城了!”“粮仓被烧了!”“快跑啊!”
混乱,如同失控的洪流,开始在黑石城内肆虐。
城防营的士兵被匆忙集结,但他们人手不足,指挥混乱,有的想去救火,有的想去弹压“乱民”,有的则想着保护内城和官署,乱作一团。
周猛和王大虎等人,则趁着这巨大的混乱,如同游鱼般在街道小巷中穿梭,时而汇合,时而分散,不时地这里丢一个火药包制造爆炸,那里放一把小火增添混乱,将恐慌的浪潮不断推向高峰。
他们牢记陈知白的嘱咐,绝不与官兵正面纠缠,一击即走,飘忽不定。整个黑石城,仿佛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却又抓不住实质。
站在营地高处的陈知白,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黑石城方向,那股原本沉寂的“气”,此刻已然彻底沸腾、紊乱、失控!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惊慌的“意念洪流”,冲天而起。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接下来,就看韩明,如何接招了。这场战斗,攻守易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