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厚重城门已紧闭许久,铜钉斑驳的门扇紧扣着,粗重的铁索缠了一圈又一圈,连风都似被挡在城外,只在城墙上卷起阵阵裹挟着尘土的呜咽。
张都尉他此刻正坐在府中,捧着温热的酒盏,听着堂下伶人轻弹浅唱,眉眼间满是自得。方才下属来报,城外似有异动,他只挥了挥手便斥退了:“慌什么?有这坚城在,那群毛贼能奈我何?” 他早已将斥候折损的教训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一手打造的“铜墙铁壁”,只觉得只要城门不开,粮草充足,便能安安稳稳地守到流匪自行散去。
这固若金汤的美梦,像一张柔软的网,将他牢牢裹住,让他对城外暗涌的杀机、城内悄然滋生的混乱,全然视而不见,依旧在自欺欺人的安稳中沉沦。
然而冬天却来得格外凛冽。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城内的气氛,比天气更加冰冷压抑。
对于普通百姓,是柴米油盐一日贵过一日的愁苦,是困守愁城、前途未卜的茫然。而对于那些被张都尉严令守在冰冷城头、或是偶尔被派出去执行那令人胆寒的“十里内”巡逻任务的士兵们而言,这种煎熬,混合着恐惧与怨愤,已然到了临界点。
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早已在军中悄然蔓延。那些派出去监视流民营地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地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侥幸回来的,也个个面色惨白,语焉不详,只反复念叨着“山林里有鬼”、“他们无处不在”。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比明刀明枪的厮杀更折磨人。
更让士兵们心寒的是城内的待遇,因之前未能及时剿灭营地,导致现如今太守和张都尉龟缩在内城,依旧锦衣玉食,而他们这些守城的丘八,粮饷被层层克扣,发放的冬衣单薄破旧,连口热乎饭都时常供应不上。看着内城方向隐约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再对比自己冻得发僵的手脚和饥肠辘辘的肚皮,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在沉默中滋生、发酵。
“妈的,凭什么他们在里面享福,老子们在这里挨冻受怕?”
“韩将军在的时候,好歹还能出去打打草谷,现在倒好,连城都不敢出!”
“听说外面那些流匪,就是被官府逼反的百姓……”
“再这样下去,不用流匪打进来,咱们自己就先饿死冻死了!”
怨毒的私语,在营房冰冷的通铺间,在城垛避风的阴影下,在领取那点可怜口粮的队伍里,如同毒蛇般悄然流窜。不满的岩浆在地下奔涌,只等待一个喷发的裂口。
这一夜,风雪交加。守在南城一段城墙上的几名士兵,蜷缩在避风的角落里,靠挤在一起汲取微弱的暖意。他们刚接到命令,明日又要抽调人手,去替换另一段“损失”了斥候的城墙守军。
“王老四昨天出去巡逻,也没回来……”一个年轻士兵声音带着哭腔,“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娘……”
“别说了!”一个老兵烦躁地打断他,狠狠啐了一口,“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去领晚饭的士兵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手里只提着半桶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几个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馍。“操!后勤那帮孙子又说没粮了!就这点东西,够谁吃?”
压抑的怒火,终于被这半桶冰冷的稀粥点燃了。
“不干了!这兵老子不当了!”那年轻士兵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的长矛狠狠摔在地上,“横竖都是死,不如反了他娘的!”
“对!反了!”
“打开城门,放流匪进来算了!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去找太守要粮!要饷!”
混乱如同雪崩般爆发。起初只是这一个小队,很快,骚动如同瘟疫般沿着城墙蔓延开来。有人开始冲击内城的关卡,有人试图去抢夺武库,更有失去理智的士兵,开始将怒火倾泻向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低级军官和衙役……
黑石城,这个看似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开始崩裂了!
熊熊的火光在城内多处燃起,不是敌袭,而是内乱的烽烟。喊杀声、哭嚎声、破坏声,交织成一曲末世般的混乱交响,彻底撕碎了风雪夜的宁静。
这场由绝望点燃的惊变,已然无法遏制。
营地,了望塔上。尽管风雪阻隔,但陈知白的【全知视角】依旧捕捉到了黑石城方向那股骤然升腾的、混乱而狂暴的“气”!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闷保守的“势”,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愤怒和毁灭欲望的火山喷发!
“时机已至!”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在风雪声中清晰地传达到塔下肃立待命的众人耳中,“城内生变,天赐良机!周猛!赵天雄!”
“在!”两人踏前一步,眼神灼热。
“集结所有能战之士,立刻出发,目标——黑石城!”
“先生,这风雪……”吴先生有些迟疑。
“正是风雪,才是最好的掩护!”陈知白语气斩钉截铁,“城内已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速去!”
“遵命!”
没有片刻犹豫,早已准备多日的营地精锐,顶着风雪,如同暗夜中扑向猎物的狼群,朝着黑石城方向疾奔而去。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骚扰的小队,而是倾巢而出,带着决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