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戎败退的烟尘尚未完全消散在北方的天际,邙北城内外,已然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景象,同时也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持续四日的血战,留下了太多需要抚平的创伤,也彻底改变了北地人心的格局。
邙北城墙多处破损,墙体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箭矢留下的斑驳痕迹,以及大片大片被鲜血浸染后凝固的暗褐色。城下更是尸积如山,既有狄戎的,也有安陵守军和自发参战百姓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清理战场、辨认遗体、焚烧敌尸、掩埋英烈,成了战后首要的、也是极其沉重的工作。
城内,许多靠近城墙的民居在战火中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伤兵营里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物资,尤其是药材、粮食和御寒衣物,在经历了消耗和狄戎初期的破坏后,显得捉襟见肘。
陈知白第一时间下令,开放府库,全力救治伤员,不分军民;设立粥棚,安置百姓,发放最基本的口粮和御寒之物;同时,从相对安稳的安陵郡本部紧急调拨物资,组织工匠,开始着手修复城防与民宅。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尽管艰难,但秩序在迅速恢复,希望也在断壁残垣中重新萌芽。
然而与安陵境内的有序重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鼎及其朔方军的尴尬处境。
萧鼎亲率两万大军南下,虽未与狄戎主力真正接战,但其“驱逐鞑虏”的姿态确实做出去了。他试图效仿陈知白,在沿途和邙北城外也设立了一些粥棚,发放了些许粮食,宣称是“镇北将军抚慰受难百姓”。
然而,效果寥寥,甚至适得其反。
“呸!假仁假义!若不是他当初放狄戎下来,我们何至于此!”
“现在跑来充好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看看人家陈郡守,从一开始就拼死保护咱们,东西都还给咱们!他萧鼎呢?躲在朔方看热闹,等打完了才来捡名声!”
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并不买账。他们亲身经历了狄戎的残暴,也亲眼见证了是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是谁在战后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萧鼎纵敌南下、坐观成败的行径,早已寒透了北地民心。他此刻的“善举”,在百姓眼中,不过是虚伪的补救,是为了挽回声誉的政治作秀,显得苍白而可笑。
反观陈知白与桃源军,经此一役,声望如日中天。“仁义之师”、“北地柱石”、“百姓守护神”的名号不胫而走,在幸存的百姓口中争相传颂。那些被解救的难民,那些得到妥善安置的流民,都成了安陵政权最坚定的支持者。民心,这种无形但却强大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彻底倒向了南方。
狄戎退去后,萧鼎的大军并未立刻返回朔方,而是在邙北城西北十里外扎营。陈知白的安陵军主力也并未完全撤回城内,双方隔着一段敏感的距离,相互警惕。
萧鼎派来了使者,言语间试图将此次联手描述为“共御外侮”的典范,并隐隐提出,希望安陵郡方面能“归还”原本属于朔方所管辖的,但在狄戎入侵期间被安陵郡桃源军“代为收复”的部分南部区域。
陈知白的回复则滴水不漏,他高度赞扬了萧鼎将军“深明大义”,在关键时刻出兵驱狄,但对“归还”领土之事,则避而不谈,只强调当前首要任务是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共同防范狄戎卷土重来。
双方的高层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充满机锋的会面,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藏锋芒。谁都清楚,脆弱的联手随着共同敌人的退却已然名存实亡,过去的仇怨和现实的利益冲突,使得下一次兵戎相见几乎不可避免。只是,双方都刚刚经历大战,需要时间喘息。
萧鼎退回大营,脸色阴沉。他感受到了民心的背离,也意识到了陈知白的难缠。他知道,经此一役,再想通过常规手段压制甚至消灭安陵政权,已经变得极其困难。
“陈知白……民心尽为你所得……看来,只能用更彻底的手段了。”他望着南方那座正在恢复生机的城池,眼中的狠厉愈发深沉。
而在邙北城内,陈知白同样在沉思。他赢得了民心,稳固了根基,但也暴露在了萧鼎的直接兵锋之下。下一次,萧鼎的进攻,必将更加凶猛和不择手段。在那之前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格物院的进度,必须再加快。军队的整编和装备,也要提速。”他低声自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北疆的天空,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更加凶险的暗流。战后重建的忙碌,掩盖不住两大势力之间那根愈发紧绷的弦。下一次风暴来临之时,必将决定整个北地,乃至更广阔天地的最终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