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陈玄再次于贫民窟那处破败窝棚见到了董小忠。
为免重蹈覆辙,自上次在集市险些被荆家修士察觉后,陈玄行事愈发谨慎。
近来除了必须前往丹坊协助炼丹之外,其余外出皆安排在深夜,凭借土遁术悄然潜行。
董小忠压低嗓音,汇报近日打探到的消息:
“前辈,荆林两家已定下日程,下月初七,于荆家本族丹室开炉炼制九转续脉丹。”
陈玄目光微凝。
地点选在荆家,而非以丹道闻名的林家,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按理说,林家以炼丹术见长。
其家族重地“凝丹堂”在白鱼坊市堪称首屈一指的炼丹场所,阵法完善,地火稳定,底蕴深厚。
于情于理,将炼丹之地选在林家都更为稳妥。
看来荆家对林远山也并非全然信任,或许是要将炼丹核心环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林家只出丹师与部分技法而已。
他瞥了眼董小忠,后者周身灵力波动较上次更为凝实,已处于炼气一层顶峰,突破至二层只在旬日之间。
此子修行进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略一沉吟,陈玄嘶哑低沉地开口:
“百炼膏暂且停售。荆家如今风声鹤唳,不必此时触其霉头。
你继续留意坊市动向,尤其荆林两家相关讯息,无论巨细,皆需留意。”
“是,小忠明白。”董小忠并无异议,恭敬应下。
他深知眼下局势微妙,谨慎方为上策。
陈玄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贫民窟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
行出一段距离,接近上次撞见郭旭元与黄赔密谋的那片区域时,他脚步忽然一顿。
那间破败土屋中,黄赔与郭旭元密谋时突然现身的神秘修士的身影,骤然浮现于脑海。
黄赔已死,那处据点不知是否已经荒废。
此人所代表的第三方势力实力深不可测,竟敢在荆林两家虎口拔牙。
值此荆家炼制续脉丹的关键时刻,他们绝不会毫无动作。
若能探知其下一步计划,无论是对把握坊市乱局,还是规避自身风险,都大有裨益。
念头既定,陈玄改变方向,朝记忆中南区那处荒僻的破败土屋潜行而去。
愈接近土屋,陈玄愈发谨慎。距其尚有百丈,便停了下来。
那神秘修士实力高深莫测,虽未亲眼见其出手,但当日其所散发的气息威压。
比炼气后期的孙芸还要强上一筹,各种手段定然只强不弱。
上次侥幸未被察觉,实属万幸。
此次若再靠近,难保不会触发对方未知的探查。
凡事需做最坏打算,一旦行踪败露,必是十死无生之局。
心含忌惮,陈玄将土遁深度又悄然下潜丈许,方才缓缓向土屋下方靠近。
遁至屋下,蛰伏静听。
屋内一片死寂,并无任何声息,仿佛早已被遗弃。
陈玄心念转动。
既已至此,不妨再多等片刻。若实在无动静,再冒险潜出仔细搜寻,或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约莫一炷香后,正当陈玄准备行动时,一股熟悉的强横威压由远及近,速度极快,转眼便已进入土屋之内。
是那神秘修士。
陈玄立刻收敛所有气息,运转蛰隐诀,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然而,紧接着屋内响起的一个冰冷声音,却让地底深处的陈玄瞬间寒意陡生,如芒在背。
“你迟到了。”
这声音并非来自那神秘修士,而是另一人。
可陈玄的感知中,分明只有神秘修士一人进入屋内。
此人何时存在?竟能完全避开他的感知?
要么其实力远超陈玄想象,要么身怀极其高深的潜藏之术。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极度危险。
陈玄心头一凛,深知此刻任何细微动静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毫不犹豫地将功法从蛰隐诀瞬间切换为蜇龙眠。
前者适于移动伪装,但论及极致静态隐匿,后者更强。
蛰龙眠功法被催发至极致,心跳、血流近乎停滞。
周身毛孔闭锁,生机彻底内敛,与周遭土石彻底融为一体。
他放弃了大部分感知,仅保留最基础的听觉,捕捉地面之上传来的模糊动静。
只听那神秘修士开口道:“我宋圭行事,何时轮到你戊土鬼来说教?”
语气虽硬,身形却似乎始终与对方保持着一丈以上的距离,显露出深深的忌惮。
“倒是你,刺伤荆少峰之后便如石沉大海,至今才肯现身联系。”
地底的陈玄心中剧震。
宋圭,竟是坊市北区宋家的大公子。
宋家以制符之术立族,实力与荆、林两家并列,同为白鱼坊市四大修真家族之一。
而那个一直潜伏在屋内的,竟是上次刺杀荆少峰的真凶,名为“戊土鬼”。
此人非但没逃,竟还敢滞留坊市,甚至在此地与宋圭会面。
能从筑基修士荆南天手下逃脱,其实力果然恐怖至极。难怪能瞒过自己的感知。
此刻,陈玄只盼这两人尽快谈完离去。
其中任何一人,都有随手碾死他的能力。
戊土鬼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不躲起来,难道等着你宋家过河拆桥,将我灭口么?”
宋圭闻言,似被戳中痛处,语气带上一丝怒意:“休得胡言!我宋家岂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
“是不是,你宋大公子心里最清楚。”戊土鬼语气不变。
宋圭似不愿在此事上纠缠,不耐打断:“少说废话!你今日肯露面,所为何事?”
戊土鬼直接道:“上次的报酬,该结清了。”
宋圭冷哼一声:“自然少不了你的。只不过,眼下正有一桩更大的买卖,不知你敢不敢接。”
“什么买卖?”戊土鬼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宋圭冷声道:“下月初七,荆家开炉炼制九转续脉丹。我要你出手,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们炼不成!”
屋内陷入短暂寂静。
片刻后,宋圭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怎么,上次被荆南天一剑惊破了胆?
你可想清楚,若荆少峰真的恢复,以荆家之势和他的天赋。
将来必是你的心腹大患,不死不休的追杀,你能躲到几时?”
戊土鬼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冷意:
“激将法对我无用。荆南天那一剑,我记着。但风险与收益,需得对等。
你想让我再碰荆家这块铁板,代价呢?”
宋圭似是早有准备,沉声道:
“一件上品法器‘两仪蕴灵峰’,一本土系高阶法术《镇岳剑罡》,外加一份筑基丹的主药‘霞光玉髓根’!”
地底的陈玄听到“霞光玉髓根”之名,心头猛地一跳。
此名他闻所未闻,但“霞光玉髓根”这几个字。
却让他瞬间联想到深藏于储物袋最底层的那截温润如玉,流转青霞的奇异根茎。
难道从黄赔处所得的那截根茎,竟是此物?
若真如此,那件被他当作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而深深埋藏的东西,其价值恐怕还远在想象之上。
只是此刻无从对证,这个念头也只能深深压下。
前两样报酬,戊土鬼反应平淡。
但当听到“霞光玉髓根”时,其呼吸难以察觉地急促了一瞬。
虽立刻恢复,却已被地底全神贯注的陈玄敏锐捕捉。
“霞光玉髓根……你宋家竟舍得拿出此物?”戊土鬼的声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宋圭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与算计,笃定道:
“我宋家自然舍得!不过,两仪蕴灵峰和《镇岳剑罡》,现在就可给你。
但那‘霞光玉髓根’,干系重大,必须待你成功阻挠荆家炼丹之后,我方能亲手交付于你。”
戊土鬼略一沉默,应了下来:“记住你的承诺,若敢食言,宋家也护不住你。”
冰冷的杀意虽未刻意释放,却已弥漫开来。
宋圭似不愿多待,先将一个小布袋抛给戊土鬼:“这是上次余下的灵石。”
接着,又取出一座巴掌大小的墨绿法器和一本泛黄的书册,放在地上。
戊土鬼正要上前收取。
宋圭却忽然道:“且慢。”
戊土鬼动作一顿,语气转冷:“怎么,反悔了?”
宋圭笑道:
“区区法器功法,我宋家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一桩小事,想请阁下顺手为之。”
“说。”
“南区枯荣街,有一家芸颜丹坊。你有暇时,顺手将里面的人清理干净。所得一切,尽归阁下。不过……”
宋圭语气微顿,带上些许异样,“若能生擒那位孙掌柜,交予我手,那是最好不过。”
戊土鬼干脆利落:“加钱。”
宋圭似乎早有预料:
“可以。价钱好商量。但须记住,此事需在荆家之事了结之后方可进行,切勿本末倒置。”
言罢,宋圭一步步缓缓退至门口,极为警惕,直至完全退出屋外,方才转身化作一道遁光迅速离去。
屋内,传来戊土鬼一声极轻的蔑笑:“宋家子弟,不过如此。”
随即,脚步声响起,戊土鬼拾起地上的法器和书册。
略作探查后,戊土鬼并未从门口离开。
而是手中掐诀,周身土黄色灵光一闪,身形竟直接沉入地下,朝着与宋圭相反的方向快速遁去。
地底深处,陈玄心中骇然!
这戊土鬼竟也精通土遁之术。
其遁行轨迹,几乎是擦着他头顶上方不足丈许的距离一掠而过!
强烈的灵力波动与土石被排开的震动感清晰传来。
万幸陈玄出于极度谨慎,先前又下潜了丈许深度,否则必然被对方撞个正着。
他全力维持着蛰龙眠的假死状态,不敢有丝毫灵力外泄,连神魂波动都死死压抑。
直到那戊土鬼远遁的气息彻底消失,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陈玄才缓缓收敛功法,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今夜所闻,信息量巨大,且凶险万分。
宋家竟是幕后黑手,欲阻荆家炼丹。
那凶手“戊土鬼”实力诡异,精通土遁暗杀,且接下对芸颜丹坊的委托。
黄赔的死,虽然坊务厅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孙芸也凭借手段摆脱了嫌疑。
明面上似乎已风平浪静,但其身后牵连的势力显然并未善罢甘休,宋圭此刻提出此事,便是明证。
孙芸竟也被宋圭这等人物盯上,这其中的缘由恐怕远比表面看来复杂……
局势愈发复杂险恶。
陈玄无声无息地土遁离开,返回药田地洞。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情报,并重新评估自身的处境与计划。
芸颜丹坊的危机并未解除。
只是从黄赔那般混混的觊觎,升级为宋家这等庞然大物的恶意,以及“影刺”这等恐怖杀手的威胁。
提升实力,刻不容缓。
地底洞府,无日月轮转,唯有灵力流转的微弱嗡鸣与陈玄悠长几近停滞的呼吸声。
九瓶聚气丹于身前一字排开,瓶身色泽深浅略有差异,皆是这段时日心血所凝。
自材料耗尽后,陈玄便不再分心他顾,将所有时间投入枯燥的修炼之中。
除了打理药田、丹坊协助之外,所有空隙皆被修行填满。
得益于蜇龙眠高效炼化之能,加之自身所炼丹药杂质更少,药力更为纯粹。
丹田气海内的灵力以稳定而可观的速度持续增长,日益充盈鼓荡。
时间于此般苦修中悄然流逝。
直至距荆家预定开炉之日仅剩五天时,地洞中盘坐的陈玄周身气息骤然一变。
原本平稳流转的灵力忽如潮汐般自行加速,奔涌不息,向着某个无形壁垒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
经脉传来轻微胀痛感,丹田气海亦在微微震颤,渐有满溢之象。
陈玄心神古井无波,早在数日前他便已触摸到炼气四层的门槛,此刻不过是水到渠成。
他引导着愈发澎湃的灵力,遵循地元诀功法路线,运转周天,不断精炼提纯,最终汇入丹田。
“嗡!”
似有一声轻微震鸣自体内深处传出,那层坚韧的壁垒应声而破。
刹那间,周身压力一轻,奔涌的灵力仿佛汇入更为宽阔的河道。
流转速度骤然提升了一个层级,变得更加顺畅自如。
丹田容量明显扩增,所能容纳的灵力总量提升了近半。
且新生的灵力更为凝练精纯,色泽深沉,运转间隐带沉浑之力。
陈玄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然,旋即又被深沉内敛取代。
炼气四层,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