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微颔首:
“谨慎无大错。但你频繁变换时辰地点约见不同人,时间一长,仍容易引人注意。”
“尤其是那雷声大,心思活络,难保不会从中看出端倪。”
董小忠心头一凛:“前辈的意思是?”
“寻几处隐蔽地点,或废弃墙洞,或河畔石下,只你一人知道。将指令写在纸条上,塞入其中。”
“让他们每日固定时辰自取,不必见面。非必要不直接碰头。你可远观其取信过程,判断是否稳妥,有无被跟踪。”
董小忠眼中露出恍然与敬佩之色:
“是!小忠明白了!这样既能避免见面之险,也可观察他们是否准时谨慎。”
陈玄续道:
“任务安排,须循序渐进。记住,他们此刻仍是散沙,是凡人。”
“你要做的,是借他们之眼耳,观察修士不屑留意,却可能藏有信息的凡俗琐事。”
“所传下的每一条规矩,皆须刻入他们骨中。独来独往,不闻不同,只对你一人负责。”
“所得消息,未经你手,不得有任何串联印证。现阶段,安全重于一切。”
董小忠重重点头:
“小忠明白!定将他们牢牢握于手中,绝不令其生二心,亦绝不令其彼此勾连。”
“所有消息,必先经我筛选判断,再决定是否上呈前辈。”
陈玄最后道:
“训练之事,于任务中自行领悟。做得好,便有赏;出了纰漏,便责罚,乃至清除。”
“规矩本身,便是最好的培训。你只需冷静评判,赏罚分明。”
言毕,他未再多说,身形向后微退,如被阴影吞没,霎时消失无踪。
窝棚内,油灯再度亮起,只映出董小忠一人。
他独立原地,反复咀嚼陈玄之言,目光愈亮。
疲惫一扫而空,转而化为一种掌控一切的决然。
他仔细吹熄油灯,窝棚彻底陷入黑暗。
这一次,黑暗中再无声息,唯有远处更梆模糊传来,一切皆被小心掩藏。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药田里的灵植叶片上凝着露珠,在初升朝阳下折射出细碎微光。
陈玄立于田垄之上,指尖微抬,一缕精纯的土系灵力无声没入大地。
心中默念法诀,前方一小片区域的土壤微微蠕动,几株杂草被精准推出土层,丝毫未伤及旁边的凝露花。
另一侧,棠小艳也正施展地元诀。
她掌心向下,温和的土黄色灵光渗入地面,专注于滋养几株稍显萎靡的地根藤,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
“陈三哥,”她侧头笑道,脸颊因灵力运转而微微泛红,
“你这手疏壤用得越发精妙了,又快又稳。”
陈玄面色平静,目光仍专注于灵植,微微颔首:
“熟能生巧。你对地气引导的精细,才是它们长势好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股幽兰香气随风飘来,伴着环佩轻响。
两人同时转身,只见孙芸一袭水碧色流云裙缓步走来。
她今日未施粉黛,长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青玉簪。
目光扫过整片药田,见灵植长势葱郁,灵气充沛,唇角不由微微扬起。
“掌柜。”陈玄和棠小艳齐声见礼。
孙芸轻轻“嗯”了一声,步入田埂间。
她伸出纤指,抚过一株凝露花饱满的花苞,又俯身查看地根藤的根系,捻起一小撮土壤感受其灵蕴。
“不错,”她直起身,“花苞灵气酝养得足,根茎也扎实。这片药田打理得越来越像样了。”
“是掌柜指点得好。”陈玄垂眸应道。
棠小艳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我们会更用心的!”
孙芸笑了笑,目光转向旁边那片刚清理出来的荒地,语气转为实际:
“近来丹坊生意不错,几种常用丹药供不应求。只是所需药材品类繁杂,有些辅药一直需从外采购。”
她微微蹙眉,似在计算利弊:
“一来耗费灵石,二来舟车劳顿,耗时费力。长久下去,终非良策。”
她指了指那片空地:
“这邻近的地我已盘下。打算辟出来,专种几样紧缺又价高的药材。往后自产自用,也能省去许多开支。”
“掌柜明断。”陈玄应道,语气平稳。
棠小艳眼睛一亮,好奇地问:“掌柜,我们要种什么新的灵草呀?”
孙芸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弯:
“过几日种子和幼苗送到了,你们自然知晓。”
“都是些费心思也更费灵石的材料,好生伺候着,日后丹坊赚了灵石,自然短不了你们的实惠。”
她语气如常,并未具体说明。
是夜,地底洞府。
陈玄盘膝坐于丹炉前,内视己身。
炼气四层的灵力在经脉中沉稳流转,比初期雄厚凝练不少。
他清晰感觉到,如今服用上品聚气丹,药力能被更充分吸收炼化,对修为的提升远胜以往。
据赵师丹道手札所述及坊间共识,修士一旦步入炼气后期,周身经脉穴窍对灵力的质与量需求会暴涨。
届时,聚气丹所提供的药力将如同杯水车薪,难以支撑高效修炼。
必须依赖药效更强,灵力更精纯的凝气丹。
“炼气后期,所需资源绝非眼下可比。”陈玄心中默念,目光沉静。
“凝气丹炼制远比聚气丹复杂,成丹率更难掌控。必须尽早熟悉,提前积攒经验和成品,以备不时之需。”
他今夜开炉,尝试炼制凝气丹。
玄龟吐火炉沉稳散发着温热,炉火在陈玄精妙操控下保持恒定。
他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万象蛰形功悄然运转,感知被放大到极致,深入丹炉之内,“看”着药液融合、反应、析杂、凝丹的每一细微过程。
赵师丹道手札中关于凝气丹的记载更为繁复,火候要求更为严苛。
第一炉丹成,炉盖开启,只有三颗色泽黯淡,表面粗糙的丹丸躺在炉底,药气混杂,仅算最劣质的凝气丹。
陈玄面色不变,清理丹炉,反思片刻,再次投入第二份材料。
第二炉,情况稍好,但也仅出四颗劣质凝气丹,药力散逸严重。
陈玄停下动作,凝视丹炉余温,陷入沉思。
以他炼气四层的修为和当前经验,完全依照手札炼制凝气丹,确实吃力。
并非手札有误,而是每个人的灵力特性、操控习惯乃至丹炉火性皆有差异。
他回想赵师丹道手札本身,那并非死板教条,而是一位丹师毕生心血与失败的总结,充满尝试、调整与感悟。
其珍贵之处,正在于亲历的教训剖析和推演的改良思路。
“丹道如修行,岂有尽善尽美、一成不变之法?”陈玄心中豁然。
他再次开炉。
这一次,他依据自身灵力厚重沉稳,更擅温养的特性,结合万象蛰形功带来的超凡感知。
略微调整融液火候节奏,延长蕴丹时间,减轻凝丹时的灵力冲击。
炉火渐熄,丹成。
两颗圆润丹丸映入眼帘,色泽虽偏淡,但表面光滑,药气内敛,已达下品凝气丹标准。
虽只是下品,但意义非凡。这证明他的思路正确。
赵师丹道手札是坚实基础与指引,但绝非终点。
丹道亦是在无数修士的实践、失败、总结与创新中不断向前。
此番明悟,不仅在于丹道,更触动他的修行理念。
无论是法术修炼,功法改进,还是对敌手段,皆需在扎实基础上,结合自身实际,不断思索、尝试、优化,方能走出最适合自己的路。
心绪平复后,他清理丹炉,转而炼制更为熟练的聚气丹。
经方才顿悟,他对火候、药性、灵力的配合有了新解,炼制过程愈发圆融。
一炉炼成,十二颗聚气丹静躺炉底,其中七颗光泽莹润,丹气饱满,竟是上品。
陈玄心中欣喜,却未自满。
他决定近期以巩固聚气丹炼制,提升成丹率与上品率为首要。
同时每隔几日尝试炼制一炉凝气丹,慢慢积累经验,提升丹技。
两日后,孙芸带来新的种子和灵植幼苗。
其中大部分,陈玄凭赵师丹道手札的记载都能认出,多是炼气后期丹药所需,且较为珍稀。
但有两种灵植。
一种叶片呈暗紫色,带银色斑点的小草,和一种根茎扭曲似蛇,散发微腥气的藤苗,他却从未在手札上见过。
他只默默记下其形态特征,面色如常地听孙芸讲解培植要点。
孙芸着重强调那两种陌生灵植习性喜阴,需以特殊灵泉浇灌,吩咐务必小心照料,不得出任何差错。
陈玄和棠小艳一同应下。
孙芸走后,棠小艳看着新拓的药田和那些陌生灵植幼苗,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
“陈三哥,药田扩大了,又种了这么多新药材,以后丹坊一定能炼制更多更好的丹药。我们的薪酬说不定也能再涨呢!”
陈玄笑了笑,附和道:“是啊,掌柜自有打算。”
棠小艳忽然转头,眨着眼,带着一丝纯真问道:
“陈三哥,你会一直在丹坊待下去吗?”
陈玄略一错愕,随即笑容不变,回答得滴水不漏:
“丹坊待我们不满,掌柜也宽厚,酬劳丰厚,这般安稳去处,外面可不好找。”
既未肯定,也未否定。
棠小艳显然未听出话中深意,开心点头:
“嗯!我也希望一直在这里,每天照料灵草,平平安安的就好。”
脸上洋溢着简单的满足。
夜晚,地底洞府。
陈玄结束周天运转,正准备照例开炉炼丹。
白日那两种陌生灵植的模样,尤其是暗紫色小草的形态,再次于脑海中浮现。
“星斑髓草”。
忽然,一道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如电光闪现。
那份招致灭门祸事的丹方图录,其上清晰描绘的主药形态,正与白日孙芸拿出的那株暗紫色银斑灵植严丝合缝。
孙芸打算在芸颜丹坊药田里种植的,竟是那招致王家惨遭灭门之祸的玄渊宗秘药,凝基散的一味主药!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陈玄心头。
孙芸可知此物来历?她与玄渊宗,与当年王家惨案,又有何关联?
一股深沉的寒意掠过,仿佛有只无形大手,正悄然拨弄命运丝线,将他再次拉入某个巨大漩涡边缘。
洞府寂静,玄龟吐火炉余温尚存,炉壁反射幽光。
然而他心神已不在炉上。
功法运转,感知如无形水波,向着上方丹坊区域无声蔓延。
重点落向孙芸日常起居的后院厢房。
水汽氤氲,带着未散尽的暖意与花瓣清气。
烛光摇曳,将一道窈窕身影投在木板墙上。
孙芸似乎刚出浴不久,如墨青丝湿漉披散肩头,几缕发丝黏在修长颈侧,水珠沿细腻肌肤曲线滚落,没入松松裹着的雪白中衣襟口。
她用法术蒸干头发,随意坐于妆台前,持玉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理长发。
中衣系带未紧,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锁骨和些许丰腴莹润的轮廓,在昏黄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风情自生。
陈玄的感知一扫而过,心中未因这活色生香泛起半分涟漪。
所有心神皆被凝基散与星斑髓草占据,冷静分析每一丝异常。
观察许久,孙芸只是静静躺着,呼吸悠长,仿佛已然小憩。
一切看似寻常,与往日炼丹劳累后休憩无异。
“莫非,是我多虑?”
陈玄心念电转,
“或许她确不知此草来历,只当作某种稀有辅药?或此草另有用处,并非用于凝基散?”
就在他准备暂且收回感知、从长计议之时,孙芸忽然动了。
她睁开眼,眸中并无睡意,清明一片。
素手轻招,榻边小几上的储物袋飞入手中。
她取出一封以特殊灵蜡封口的书信,指尖灵光微闪,破开封口,抽出信纸,展于眼前。
玉指纤长,捏着信纸边缘,看得极为专注。
烛光映照下,她眉心渐蹙,越拧越紧,唇角那抹惯常慵懒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肃然。
偶尔,她指尖会无意识地在信纸某处轻敲两下,似是陷入艰难权衡。
陈玄的感知能“看”到她神情细微变化,能“听”到信纸翻动的微弱窸窣,甚至能感受到那封信上残留的一丝极淡冷冽的陌生灵气印记。
然而感知终究非是神识,无法穿透物质窥见文字,信件具体内容,于他仍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