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下,陈玄气息纹丝未动,心跳在蜇龙眠压制下近乎停滞。
冰冷的杀意与极致的理智在脑中交织。
郭旭元的恶毒计划,对孙芸的觊觎,对自己的刻骨恨意,皆清晰呈现。
对方已掌握阵法节点,威胁迫在眉睫。
片刻后,破屋门响,郭旭元先离开,脚步声远去。
土屋重归死寂,只有灰尘在昏暗光线下飘浮。
陈玄依旧未动,黄赔还未离开。
十丈地底的苦修赋予他超常的耐心。
荆南天筑基神识扫荡的教训犹在眼前,任何看似安全的撤离点都可能存在未知的窥探。
半盏茶时间过去。
毫无征兆,一股强横的气息骤然降临破屋。
这气息远非郭黄之流可比,修为深不可测。至少炼气后期,甚至更高。
陈玄瞬间将蛰隐诀催发至极限,生机内敛到极致,彻底融入大地之中。
破屋内响起黄赔极度敬畏,带着恐惧的声音:“大人!”
“荆家那小子,命还挺硬。蚀脉散竟未当场要了他的命。”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
“是!是!林远山那老狐狸,狮子大开口,要碧水玄龟甲、千年石钟乳…”黄赔连忙汇报。
“荆南天那老匹夫脸都绿了,但为了儿子,怕是真会咬牙凑。”
“哼,意料之中。”神秘修士语气毫无波澜,“那黑手呢?可还安稳?”
黄赔身体一抖,头垂得更低:
“回大人,那位藏得太深,小的只知他还在坊市内,但具体行踪实在难以掌握。他太谨慎了,连气息都…”
“废物。”神秘修士声音不高却让黄赔如遭重击,脸色煞白。
“坊务厅的巡守最近查得极严。”黄赔急忙补充,试图解释。
“荆家也撒出大批人手,暗桩密布,南区查得尤其紧。
那黑手想必也感觉到压力,收敛了许多,小的实在找不到稳妥接触的机会。”
“让他们查。”神秘修士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充满不屑。
“玄渊宗那潭水,比他们看到的深。荆家这条线,不能断。
蛰伏待机,盯紧荆南天筹措材料的动向,随时报我。林家…哼,肥肉还在后面。”
“是,是,小的明白!一定盯死荆家!”黄赔连连应诺,汗如雨下。
“管好你手下的嘴。还有…”神秘修士兜帽微转,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破败的墙壁,扫过整片区域。
“刚才那个蠢货谋划的事,做得干净点。芸颜丹坊?哼,小打小闹,别扰了大局。”
“大人放心!郭旭元那蠢货不过是我们利用的一把破刀,事成之后,自会处理干净,绝不会留下任何牵扯!”
黄赔急忙表忠心。
“嗯。”神秘修士的声音落下,紧接着,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消失门外。
破屋内,只剩下黄赔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片刻后,他也迅速离开了。
地底深处,陈玄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蛰伏。
荆少峰遇刺!蚀脉散!黑手!第三方势力!
郭旭元与黄赔谋划的劫掠,在这突如其来的,更庞大阴冷的阴谋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却又因神秘修士最后那句“做得干净点”而平添了致命变数。
神秘修士的修为深不可测,其背后牵扯的势力更是令人心悸。
芸颜丹坊的危机已不仅源于内部的郭旭元,更可能因黄赔的“处理干净”而卷入一场血腥漩涡。
芸颜丹坊是他苦心经营,深藏蛰伏的根基,更是目前获取百炼膏原料的唯一稳妥渠道。
王家惨剧,绝不能在芸颜丹坊重演。
他维持着蛰伏状态,又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
确认地面再无任何异常气息和动静后,才无声无息地土遁离开。
回到药田木屋,夜色已深。
陈玄盘膝而坐,气息平稳如石。
郭旭元的下毒计划定在月底炼丹日。
时间尚有缓冲,必须在有限时间内解决,以规避后续风险。
直接告知孙芸?情报来源无法解释,自身秘密暴露风险不可控。
借刀杀人?利用荆家或林家?
毫无凭据,且神秘势力深不可测,贸然介入等于自寻死路。
唯一的生路,依旧在“蛰伏”二字。
他需要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化解丹坊的危机。
彻底斩断郭旭元这条毒蛇,并抹去自身痕迹。
最好能借力打力,利用黄赔的“处理干净”。
同时确保整个事件绝不惊动神秘修士代表的第三方势力。
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郭旭元的计划细节。
黄赔可能的接应人手,丹坊阵法的薄弱点,玄渊宗巡逻的间隔时间。
如何利用神秘势力“处理干净”的指令,将郭旭元的死嫁祸或直接关联到黄赔的“灭口”行动上。
郭旭元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合理,死得让黄赔认为是自己执行了处理。
死得让他的阴谋随他一同埋葬,无法牵连丹坊,更不能波及自身。
蛰伏之道,贵在借势,贵在无形。
他需要情报,需要亲眼确认丹坊的虚实,尤其是那关乎生死的阵法节点,以及软骨酥。
陈玄缓缓起身,蛰隐诀流转周身,土遁术发动,身形悄无声息地沉入地面,朝着芸颜丹坊潜行。
土层在精妙灵力引导下温顺地分开又弥合,未留下丝毫可供追踪的痕迹。
丹坊后院,被一道淡黄色,若有若无的光幕笼罩,小戊土阵。
防御不算顶尖,但足以预警和迟滞寻常宵小。
陈玄停在阵法光幕边缘的地下,他不敢贸然闯阵,如果引起孙芸的误会那就有理说不清了。
郭旭元所说的那处被藤蔓半遮的围墙,陈玄围着阵法探查。
找到了!
陈玄心下一沉。
在郭旭元描述的位置,他的灵力触角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微弱破绽。
虽未立刻破坏阵法结构,却像埋下了一颗毒瘤。
只需略微收敛灵力,便能轻易穿过阵法防护,进入丹坊内部!
这阵法节点,成了丹坊最致命的破绽。
探查完毕,陈玄身形在地下无声游弋,最终从丹房地下悄然浮出。
室内弥漫着熟悉的,混合了各种药味的空气。
他的目标明确,郭旭元提到的那份混入软骨酥的凝神香。
目光扫过丹炉旁放置香料杂物的木架。
郭旭元负责控火添柴,他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
陈玄屏息凝神,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灵力,如最灵巧的钥匙,无声地撬开木架上几个存放香料的抽屉暗格。
没有。
常用的凝神香块安然躺在原处,气息纯净。
他心念电转,郭旭元如此笃定能下毒,必是已将毒物藏匿在极其稳妥,且能确保在炼丹前一刻准确混入香中的地方!
最可能的位置……
陈玄的目光,投向了香炉本身。
他凑近其中一个孔洞。
一股极其淡薄,近乎无味,却带着一丝阴寒甜腻的微弱气息,被他的感知从孔洞内壁残留的丹药味剥离出来!
软骨酥!
它已被郭旭元提前藏进了香炉孔内。
只待炼丹时,随着新的凝神香块一同点燃,毒气便会无声弥漫。
郭旭元心思之歹毒缜密,远超其平日表现。
就在陈玄思索着,如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处理掉这致命隐患时。
丹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么晚,谁会来丹房。
来不及过多思考,陈玄本能将蛰隐诀催发到前所未有的极限。
土遁术瞬间发动,几个呼吸间,便无声沉入地底。
地面刚恢复平整,丹房的门被一只素手无声掀起。
孙芸走了进来。
仅着素白中衣,长发如瀑披散,卸去了白日里风情万种的妆容,肌肤更显莹润如玉。
她步履轻盈,走到香炉旁,目光随意地扫过炉壁,指尖却精准地拂过陈玄刚刚探查过的那个孔洞。
毫无征兆!
一股强大凝练,带着淡淡草木丹香的气息,轰然降临丹房。
这气息磅礴浩荡,其强度与陈玄之前遭遇的那位神秘修士相比,竟也相差无几。
此刻孙芸周身流转的灵力波动,清晰无误地展示着她的真实境界。
炼气后期!
孙芸动作自然,眼神却幽深如古井,掠过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冷嘲。
“自作聪明的蠢货。”
她低语,声音轻若呢喃,却字字如冰珠砸在陈玄紧绷的神经上。
她甚至没有去清除孔洞内的毒物,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从她唇边逸出,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做完这一切,孙芸仿佛只是深夜随意巡视,莲步轻移,无声地退回了丹房。
房门关闭,隔绝了她最后一丝气息。
丹房内重归死寂。
陈玄保持着化石般的姿态,蛰伏在地底,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肌肤,带来一片冰凉。
孙芸是炼气后期!
她早就察觉了郭旭元的异常,刚刚来丹房查探,却并没有清楚炉孔里的异常。
她只是在看戏,在看郭旭元这个跳梁小丑,以及他背后的黄赔。
郭旭元与黄赔精心编织的杀局,在孙芸眼中,恐怕连儿戏都算不上。
炼气后期对炼气四层和五层,是境界上的绝对碾压。
只要她不中那软骨酥,翻手间便能将郭黄二人碾碎。
威胁,瞬间从丹坊存亡,降格为一场单方面的猎杀游戏。
陈玄无声无息地土遁离开丹坊,回到药田地洞。
震惊过后,是冰冷的理智如潮水般涌回。
危机,同样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机遇。
风险在于孙芸的深不可测和那神秘修士代表的第三方。
陈玄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划过,模拟着丹坊后院的布局,推演着月底那夜可能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时间、地点、人物的走位……
必须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那致命的一“弹”。
必须绝对隐秘,将自身痕迹抹除到极致。
一个借刀杀人,火中取栗的计划,迅速成型。
三天后,天光未启,贫民窟的窝棚区死寂得只剩下污浊沟渠的滴答水声。
陈玄如约而至,朝着董小忠窝棚的方向潜行。
距离目标尚有数十丈,激烈的打斗声与污言秽语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他无声潜近,目光穿透破败油毡的缝隙。
窝棚内,王癞子带着两个跟班,正将董小忠堵在角落拳打脚踢。
董小忠眼神带着狠劲,竭力闪避格挡,但双拳难敌四手。
王癞子一脚狠狠踹在董小忠肋下,狞笑着,从他死死护着的怀里硬生生拽出一个破布包。
里面是几个粗糙却顶饿的硬饼。
“还给我!”董小忠嘶吼着,眼中是野兽般的凶光和不甘。
他猛地扑上去,却被另一个跟班一脚踹翻。
“小杂种,藏得挺深啊。说,从哪偷来的?”王癞子将布包狠狠摔在地上。
“呸!你也配吃这个?”他鄙夷地啐了一口。
抬起沾满泥污的破鞋,对着那几个饼子狠狠碾踏下去,硬饼碎裂,混入泥泞。
董小忠手握成拳,指节因极度屈辱和无力而惨白颤抖。
陈玄始终隐匿在暗处,未曾出手,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贫民区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今日赶走王癞子,明日还有张癞子李癞子。
董小忠若连这点生存的磨砺都扛不住,便不配做他的代行之人。
他需要的不是温室里的幼苗,而是能在夹缝里顽强生长,懂得汲取教训的荆棘。
“骨头倒是挺硬。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身上有吃的东西,老子打断你的腿喂野狗!走!”
王癞子骂骂咧咧,带着两个意犹未尽的跟班扬长而去。
直到王癞子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陈玄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窝棚门口,身影挡住了门外透入的些许微光。
他的目光落在泥泞中蜷缩的董小忠身上,看着少年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看着他空洞失焦的眼神。
董小忠被阴影笼罩,猛地抬头。
看清是灰袍斗笠的身影,他眼中情绪剧烈翻涌,敬畏、依赖以及强烈羞耻与不甘。
陈玄没有伸手搀扶,也没有半分怜悯。
他的声音透过斗笠传出,嘶哑低沉,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董小忠的心上:
“看到了,这就是没有实力的代价。
想护住你的饼子?想下次挨打时能撕下对方一块肉?还是想永远像烂泥一样被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