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客船在运河上航行了整整一日,期间只在几个较大的市镇码头短暂停靠,补充了些淡水和食物,并未多做停留。
林承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舱里看书,或是与林忠林勇闲聊,了解沿途风土人情。
偶尔也向船老大陈师傅请教些行船掌舵的常识,显得安静好学。
林忠和林勇起初还有些担心小少爷会因离愁别绪或旅途劳顿而不适。
见此情形,两人心中都暗暗称奇,也更加不敢怠慢,轮流值守,时刻关注着船外动静。
第二日,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更厚更低了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河风带着湿冷的寒意,预示着春雨或许不远。
船只已然驶入吴江县境内,两岸的景致逐渐发生了变化。
城镇村庄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
枯黄的芦苇比人还高,密密匝匝,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河道在这里分叉,变得蜿蜒曲折,水流缓滞了许多,给人一种陷入迷宫的错觉。
“少爷,前面就是‘芦花荡’了。”林忠走进船舱,低声提醒。
“这段水路有十几里长,岔道多,芦苇深,您就在舱里,莫要出来。”
林承志放下手中的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走到舱窗边,撩开一角布帘,向外望去。
河道两旁芦苇如墙,遮蔽了视线,只能看到头顶一线灰蒙蒙的天空。
四周异常安静,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和风吹芦苇的呜咽。
林承志悄悄检查了一下贴身藏着的几样“小玩意”,确认它们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船老大陈师傅站在船头,神情专注地操着舵,显然也对这段水路心存忌惮,将航速放慢了些,小心地选择着主航道。
船只缓缓驶入芦花荡深处。
四周愈发寂静,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只有河水拍打船身的轻响,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林勇守在船尾,林忠则在船舱门口,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芦苇荡。
船只即将穿过一片最为茂密的芦苇丛时,异变陡生!
“嗖!嗖!”
几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从右侧的芦苇荡中响起!
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船头上的陈师傅和船尾的林勇!
“小心!”林忠反应极快,暴喝一声,猛地将身边的木桶踢翻,挡在舱门之前!
“笃笃笃!”几支弩箭狠狠地钉在了木桶和船舷上,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其中一支擦着陈师傅的耳边飞过,吓得他脸色煞白,差点丢了舵柄!
林勇在船尾一个翻滚,险险避开了射向他的箭矢,顺势抽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刀,目光凌厉地扫向箭矢来处。
“有埋伏!保护少爷!”林忠低吼,也亮出了家伙,是一对寒光闪闪的分水刺。
箭矢射出的同时,左侧芦苇荡中传来“哗啦啦”的响声。
两条蒙着黑布的快船猛地窜出,船上各站着三四条手持钢刀、面目凶狠的汉子,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叫,直扑林家客船而来!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靠过去!缠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刀疤脸狞笑着,指挥着手下。
刹那间,寂静的河面变得杀机四伏!
弩箭压制,快船夹击,对方显然早有预谋,分工明确,就是要在这荒僻之地,将林承志一行人彻底留下!
“林勇,挡住左边!陈师傅,稳住船,找机会冲出去!”
林忠临危不乱,迅速下令,自己死死守在舱门口,防止有人突入舱内。
林勇怒吼一声,手持短刀,迎向了最先靠过来的那条快船。
他身手不凡,刀法狠辣,瞬间就与两名跳帮过来的匪徒缠斗在一起,刀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陈师傅也是经历过风浪的,虽然心惊,但还是死死把住船舵,试图操控客船加速,摆脱纠缠。
对方的两条快船极为灵活,一左一右,如同附骨之疽般紧紧贴住,不断有匪徒试图跳帮。
弩箭时不时地从芦苇荡中射出,准头因船只晃动差了些,仍极具威胁,牵制着林忠和林勇的行动。
林勇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添了几道血痕。
林忠守在舱门,击退了两名试图冲进来的匪徒,但也左支右绌,形势岌岌可危。
匪徒们显然认准了目标就在船舱内,攻击愈发疯狂。
刀疤脸见久攻不下,眼中凶光一闪,喝道:“用钩索!把船给我拉沉!淹死他们!”
立刻有匪徒拿出带着铁钩的绳索,抛向客船的船舷!
舱内,林承志透过帘缝,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旦船只被钩住或者凿沉,在这冰冷的河水中,他们绝无幸理!
必须打破僵局!
必须制造混乱!
林承志的目光扫过舱内,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火盆上。
为了取暖,舱内备有一个小炭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炭火。
林承志迅速抓起自己一件棉布内衫,用茶水浸湿一大半,将未浸湿的部分快速在炭盆上引燃!
湿布燃烧缓慢,会产生大量的浓烟!
林承志抓起桌上准备好的“刺激粉”,将其中一半撒在燃烧的布片上,另一半紧紧攥在手里。
“林忠!闪开舱门!”林承志低喝一声。
林忠出于对少爷本能的信任,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
就在这一瞬间,林承志猛地将冒着浓烈刺鼻烟雾的布团,用力掷向了右侧芦苇荡中弩箭射来的方向!
他将手中剩下的半包“刺激粉”,向着左侧最近的一条匪船奋力撒去!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啊!”
右侧芦苇荡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和惊叫声,弩箭的射击为之一滞。
左侧那条匪船上的匪徒,被迎面而来的粉末扑了个正着。
顿时觉得眼睛、鼻子、喉咙如同火烧般刺痛难忍,涕泪横流。
瞬间失去了战斗力,乱作一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匪徒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目标船舱里会冒出如此诡异歹毒的烟雾和粉末!
就连林忠和林勇也吃了一惊,他们反应极快,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林勇暴起发难,一刀将面前吸入粉末动作迟缓的匪徒砍翻,顺势就要跳上混乱的匪船!
林忠猛地冲出船舱,手中的分水刺如同毒龙出洞,直取另一条匪船上躲避烟雾的刀疤脸!
“妈的!中招了!风紧!扯呼!”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诡异的烟雾搞得心惊胆战。
他见林忠来势凶猛,不敢恋战,慌忙格挡了一下,大声呼喊着下令撤退。
匪徒们见头目都要跑,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跳回自己的快船,手忙脚乱地划动船桨,如同丧家之犬般,飞快地钻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中,消失不见。
从匪徒出现到狼狈逃窜,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凶险万分。
河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淡淡的烟雾和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船舷上钉着的几支弩箭和打斗留下的痕迹,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惊魂一幕。
林忠和林勇确认匪徒确实退走,这才松了口气,依旧不敢大意,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芦苇荡。
林勇身上挂彩,都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和陈师傅一起,迅速检查船只受损情况,清理掉钩索等物。
林忠快步回到船舱,看到林承志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依旧镇定。
他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充满后怕和震撼。
“少爷,您没事吧?刚才那烟雾……”林忠忍不住问道。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在如此危急关头,竟能如此冷静地制造出那样的混乱,扭转战局。
林承志摆了摆手,沉声道:“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芦花荡!”
“是!”林忠肃然应道。
此刻,在他眼中,这位小少爷的形象已经变得无比高大和神秘。
陈师傅也是心有余悸,不敢怠慢,立刻操控着客船,将速度提到最快。
船只沿着河道向前疾驰,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芦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