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正式降临波士顿。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大西洋的湿气，吹拂着查尔斯河畔光秃秃的枝桠。
施耐德机器工坊那间新设的，配备了最新式西方联合电报公司专用线路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比室外的天气更加凝重而灼热。
施耐德动用了在纽约积累了二十多年的人脉，联系上了一位以谨慎、可靠和口风严密封称的资深股票经纪人——理查德·沃尔顿。
沃尔顿年近五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老派质料考究的深色西装。
他是华尔街无数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执行者”之一。
他与施耐德在多年前的一笔工业债券发行中有过合作，彼此印象良好。
通过加密的电报往来，施耐德以“为一位极其重要的匿名客户操作”为由，向沃尔顿传达了指令。
这位客户，化名为“林先生”（mr. Lin）。
在剑桥的林承志，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和紧张状态。
公寓墙上的图表变得更加密集。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着目标股票的每日开盘价、最高价、最低价和收盘价。
林承志几乎每天都会与施耐德通过加密电报或谨慎的电话进行沟通，分析市场动态，确定建仓的时机和数量。
“沃尔顿回电，北太平洋铁路昨日收盘于每股108.25美元。
市场情绪依然乐观，有分析师预测其新线路开通后将带来丰厚回报。”
施耐德看着刚刚译出的电报，眉头微蹙，对着电话筒低声说道。
电话线另一端，是身在剑桥公寓的林承志。
“这是典型的泡沫末期特征，无视基本面的盲目乐观。”
林承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冷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施耐德先生，请转告沃尔顿先生。
在今天下午的交易时段，当股价上探109美元失败回落时。
尝试以108.5美元左右的价格，建立第一批北太平洋铁路的空头头寸。
数量……先定在500股。”
“500股？”施耐德计算了一下，这需要大约五万四千美元的保证金，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林，是不是太急了？要不要再观察几天？”
“市场不会给我们太多完美的入场时机。”林承志的语气不容置疑。
“108.5美元附近是一个技术阻力位，在此建立首批仓位，风险相对可控。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施耐德先生。”
施耐德沉默了几秒，感受到林承志语气中的决断。
“好吧，我这就给沃尔顿发电报。”
指令通过加密电波，传达到了纽约曼哈顿下城那座拥挤喧嚣的经纪行里。
理查德·沃尔顿看着译出的指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早已习惯了执行各种客户的古怪要求，只要佣金照付，风险自担。
他拿起内线电话，向交易员下达了指令。
在剑桥的公寓里，林承志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记录本和图表。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聆听市场的呼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与他心跳同步。
这第一步，至关重要。
它不仅关乎资金的投入，更关乎整个计划的信心基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波士顿与纽约之间，虽然只有几百公里。
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时代，信息的传递有着令人焦灼的延迟。
终于，在傍晚时分，施耐德的电报再次抵达林承志的公寓。
电报内容简短，经过翻译后是：“订单成交，均价108.47美元，500股。”
成了！第一笔空头头寸建立！
林承志看着电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这仅仅是开始，如同在暴风雨前的平静海面上，投下了一颗试探性的石子。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几天里，按照林承志的指令。
沃尔顿经纪人又陆续、小批量地建立了一些伊利铁路和圣菲铁路的空头头寸。
所有操作都极其分散，选择在市场流动性较好的时段进行，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引起大资金的注意。
资金的消耗是实实在在的。
施耐德投入的保证金在快速减少。
工坊的会计已经开始委婉地询问资金的异常流动。
施耐德承受着内外双重压力，每次与林承志沟通时，都强自镇定，没有将这份压力传递过去。
林承志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表面上冷静如常，照常上课，参与社团活动，维持着“优秀学生”。
每当夜深人静，林承志盯着墙上那些股价曲线，脑海中会反复推演各种可能的情况，计算着潜在的亏损和应对策略。
他强迫自己进食，但胃口明显不佳，眼底也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
艾丽丝在一个周末来看望林承志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林，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在查尔斯河畔散步时，艾丽丝看着林承志略显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我看你好像瘦了。是学业压力太大吗？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
她想起父亲最近也常常眉头紧锁，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明显变长。
林承志看着艾丽丝充满关切和纯净的蓝色眼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有一丝愧疚。
他无法告诉她真相，只能避重就轻：“没什么，艾丽丝。只是最近在准备一篇比较难的地质学论文，有些耗费心神。”
他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很好。”
艾丽丝显然不相信，看出林承志不愿多谈，便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只是轻轻挽住林承志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不管你在做什么，都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我和爸爸……都很关心你。”
感受着身边少女的温暖和毫无保留的信任，林承志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自己走的这条路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不仅会毁掉自己，也可能牵连到身边关心他的人。
林承志紧紧握了握艾丽丝的手，目光投向查尔斯河对岸的哈佛校园，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已经出手，就必须坚持下去，直到胜利的那一刻。
市场似乎存心要考验林承志和施耐德的耐心信心。
在建立了初步的空头头寸后，被做空的几只铁路股，并没有立刻下跌。
反而在零星利好消息和惯性投机资金的推动下，开始了缓慢而磨人的……上涨！
北太平洋铁路的股价，一度突破了110美元！
浮动亏损开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