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哈佛校园铺满碎石的小径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与麻省理工学院那种近乎工厂般的实用主义氛围不同。
哈佛的古老砖石建筑、爬满常春藤的墙壁、随处可见的雕塑和回廊,无不诉说着其深厚的历史积淀与人文传统。
林承志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外面罩着一件质料厚实的英式呢绒大衣,领口系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拿着几本新领的教材和课程目录,独自漫步在校园里。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抱着书本、高声争论着哲学命题或低声吟诵着拉丁诗句的学生。
行色匆匆、眉头紧锁,仿佛承载着整个人类知识重量的教授。
掩映在枫红与橡金黄中的、以捐赠者命名的殿堂式建筑。
“哈佛……”林承志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里,将是他在美国的下一个战场,一个与德州荒原和纽约交易所截然不同的战场。
这里争夺的是未来的话语权、思想的制高点以及潜藏在学术袍下的精英人脉。
林承志没有选择住校。
校方提供的宿舍过于嘈杂,不利于他处理那些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商业机密和来自东方的密信。
通过施耐德的关系,他在校园附近一条安静街道的尽头,租下了一栋带有独立小花园和书房的两层砖木小楼。
这里环境清幽,出入方便,又保有足够的私密性。
此刻,林承志正走向位于哈佛园中心的大学堂,去确认他最终的课程安排。
课程表经过精心设计,充满明确的功利性,巧妙地包裹在广泛的学术兴趣之下:
主修方向是化学。
石油的精炼、未来炸药的改良、合成材料的探索,都离不开深厚的化学根基。
选择的课程包括《高等无机化学》、《有机化学初步》、《分析化学实验》。
重点选修是地质学与经济学。
地质学直接服务于资源勘探,无论是德州的后续钻探,还是他心中那个关于阿拉斯加的庞大计划,都需要更系统的理论支持。
经济学则是理解资本运作、国家政策和未来全球博弈的钥匙。
林承志选了《政治经济学原理》、《货币与银行学》。
哲学史与欧洲政治史,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加上的“软课程”。
要真正理解并驾驭西方世界。
仅靠科学技术和商业手段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洞悉其思想源流和政治逻辑。
选择哲学史,是为了探寻从古希腊理性到启蒙运动的西方精神内核。
选择欧洲政治史,尤其是近现代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来的列强纷争史,是为了理解当下这个帝国主义时代的运行规则。
在注册办公室,林承志遇到了负责课程登记的一位中年职员,对方戴着厚厚的眼镜,表情刻板。
“林……承志?”职员费力地念出他的名字,翻看着他的选课单,眉头皱了起来。
“化学、地质、经济……还有哲学和历史?
年轻人,你的兴趣未免太广泛了。
哈佛鼓励博雅教育,但像你这样跨度如此之大的选课,很容易导致精力分散,哪一门都无法深入。
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专注于一到两个领域。”
林承志微微一笑,措辞严谨的回答:“感谢您的提醒,先生。
我深信,知识本身并无界限。
化学与地质能帮我理解物质的构成与星球的变迁,这是自然之理。
经济与政治能帮我洞察人类社会的运作规律,这是人世之道。
而哲学与历史,则能帮我追寻这些规律背后的智慧与教训。
我认为,它们彼此关联,相辅相成。
我愿以此课程安排,作为我探索世界的一个起点,并愿意承担因此可能带来的学业压力。”
那职员愣了一下,似乎很少遇到新生能有如此清晰的求学思路。
他打量了林承志几眼,最终还是在那张特批的选课单上盖了章。
“好吧,林先生。希望你能如你所说,驾驭这些知识,而不是被它们淹没。”职员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会尽力而为,先生。”林承志接过课程单,微微颔首致意。
离开大学堂,他转向了地质学系所在的博物馆大楼。
他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图书馆和实验室资源。
德州斯宾德尔托普油田的地质数据,他林承志计划以此为基础,进行一项长期的、系统的研究。
这不仅能巩固他的学术地位,未来或许还能以此为掩护,指导更多“前瞻性”的勘探活动。
在地质系图书馆,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和弥漫着的旧纸张与皮革装订混合的气味,让林承志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找到关于北美沉积盆地、石油地质学的专区,开始翻阅最新的期刊和调查报告。
他的手指拂过书脊,目光快速扫过目录和摘要,大脑高速筛选、记忆、关联着有价值的信息。
“阿巴拉契亚盆地……泥盆纪页岩……密西西比河谷型矿床……”
林承志低声自语,脑海中同步比对着记忆里关于中东、里海乃至北海的油气分布知识。
“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是太局限了。
几乎没有人意识到海相生油理论的普适性,更不用说板块构造对油气聚集的控制了……”
一种站在巨人肩膀之上,俯瞰整个学科发展的优越感与孤独感,同时涌上心头。
林承志拥有超越时代一个多世纪的视野,但这视野却无法与人言说,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在符合当下认知框架的研究之中。
傍晚时分,林承志回到租住的小楼。
书房已经被重新布置过,墙上挂起了北美地图和世界地图。
书桌上堆满了从德州寄来的岩屑样本分析报告、井位图和产量数据。
林承志将新领的教材放在一边,首先拿起的是哈里森从德州发来的最新商业报告。
报告显示,在与摩根财团达成初步合作后,来自标准石油的明面打压确实减少了。
但暗中的小动作依然不断,比如收买个别工人散布谣言,或者在地方政府层面设置一些琐碎的审批障碍。
同时,油田的扩建和炼油厂的建设正在按计划推进,但成本超出预算近百分之十五。
主要原因是部分关键设备需要从欧洲进口,以及熟练工人的工资水涨船高。
林承志拿起钢笔,在报告的空白处写下批示:
“哈里森:应对小动作,可采取分化瓦解与法律手段结合,必要时可动用摩根方面承诺的法律资源。
成本控制为当前要务,尝试与施耐德家族工坊合作,仿制或改进部分非核心设备,减少对外依赖。
另,开始物色有极地或寒冷地区勘探经验的地质人员,建立初步名单,此事需绝对保密。
——林”
写完批示,林承志封好信,叫来一名信使,吩咐其通过加密渠道送往德州。
处理完商务,他开始预习明天化学课的内容。
煤焦油的分馏、苯胺的结构……
这些对于这个时代的学生而言艰深晦涩的知识。
在林承志眼中却如同通往一个崭新化工世界的大门。
就在这些看似枯燥的化学式背后,隐藏着染料、药品、炸药乃至塑料的无限可能。
夜色渐深,书房里只剩下鹅毛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煤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承志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哈佛的秋夜,宁静而深邃。
这片宁静之下,是林承志正在编织的、一张日益复杂而庞大的网。
学术、商业、资本、未来的资源……
所有这些线条,都需要他精准地掌控。
象牙塔内,他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知识的汲取,还有思想的碰撞,隐藏在精英光环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