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湾东北角一处偏僻的岬角后,隐藏着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船坞。
这里原本是淘金热时期一个废弃的私人码头,被林承志通过层层转手买下后,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和伪装。
从海上看,这里只是一片长满灌木和桉树的陡峭海岸。
只有绕进岬角内侧,才能看到依山而建的、覆盖着伪装网的船坞建筑和栈桥。
时近黄昏,海湾上升起薄雾,海鸥的叫声在雾气中显得遥远空洞。
船坞内灯火通明,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被山体和特殊隔音材料削弱,传到外面已微不可闻。
在最大的一个干船坞内,那艘三分之一比例的“鲨鱼级”潜艇验证艇正静静躺在支架上。
它长约十五米,外形已经呈现出流畅的水滴状轮廓,黝黑的艇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艇体外部大部分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焊接最后的几块外壳板,飞溅的焊花如流星般闪烁。
詹姆斯·麦卡伦站在船坞边缘的钢铁平台上,穿着沾满油污的棕色工装裤和蓝色条纹衬衫,袖子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里拿着设计图纸和检查清单,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潜艇的每一个细节。
“沃尔特!b-7区的焊接缝超声波检测结果出来没有?”麦卡伦朝下面喊道。
弗里茨·沃尔特从潜艇尾部钻出来,戴着厚重的防护眼镜,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
“出来了,麦卡伦先生!所有焊缝均达到一级标准,没有发现气孔或未熔合缺陷!”
“好!”麦卡伦在清单上打了个勾。
“约翰森!舵面和升降舵的液压传动系统调试进度?”
瑞典工程师埃里克·约翰森从潜艇指挥塔围壳里探出头,金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正在进行最后校准!
控制系统响应延迟比设计值低百分之五,优于预期!
但我发现传动杆的密封件在模拟高压环境下有轻微渗油,建议更换更高规格的部件!”
“批准更换!用我们库存最好的德国产密封件!”麦卡伦毫不犹豫下令。
“工期不能耽误,但质量绝不能妥协!
林先生说过,这是未来舰队的眼睛和匕首,必须完美!”
工人们齐声应是,工作节奏明显加快。
这些从阿拉斯加、德州和本地招募的核心技工,都经过严格筛选和背景审查,待遇远高于市场水平,但也签署了极其严苛的保密协议。
他们知道自己在参与一项足以改变海战历史的工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专注和自豪。
麦卡伦看着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心中既感欣慰,又压力巨大。
林承志给了他六个月的期限,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月,总体进度符合预期,但技术难题层出不穷。
耐压壳体的水压测试、蓄电池组的水下续航验证、潜浮系统的精确控制……每一项都是挑战。
比技术难题更让他担忧的,是安全保密。
这个项目太敏感了,一旦泄露,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引发国际纠纷甚至军事干预。
林承志和安德烈亚斯安排了圣殿骑士团的外围警戒和内部巡查,麦卡伦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麦卡伦先生!”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气喘吁吁地跑上平台,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这是今天下午刚送来的、改进型蓄电池组的最终测试报告。
另外……仓库管理员老汤姆说,有件事需要向您单独汇报。”
麦卡伦接过文件夹,随口问道:“什么事?”
技术员压低声音:“他说……仓库里少了一套精密加工工具,还有三卷‘鲨鱼级’非核心部位的备用图纸。
他昨晚清点时还在,今天下午就不见了。”
麦卡伦的瞳孔骤然收缩。
工具和图纸失窃?
在这戒备森严的船坞?
“确定不是领用登记遗漏?或者放错了地方?”麦卡伦沉声问道,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老汤姆查了三遍领用记录,问遍了所有可能有权限的工程师和工长,都说没拿。
那套工具是德国进口的特种合金加工工具,价值不菲。
而且……那三卷图纸虽然是非核心部位,但如果落到懂行的人手里。
结合其他信息,依然能推测出潜艇的大致尺寸、结构和部分技术特征。”
麦卡伦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立刻对技术员下令:“通知所有工段长,一小时内完成手头工作,然后到会议室集合,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船坞!
另外,请陈队长立刻来见我!”
陈队长名叫陈大勇,四十多岁,福建人,早年在美国铁路工地做苦力,后来被林承志招募,经过严格训练和考验,成为船坞内部安保负责人。
他身材矮壮,面色黝黑,平时沉默寡言,做事一丝不苟。
五分钟后,陈大勇快步赶到平台。
他穿着深蓝色的安保制服,腰间配着左轮手枪和警棍,表情严肃。
“陈队长,可能出事了。”麦卡伦将失窃情况简单说明。
陈大勇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麦卡伦先生,我马上去仓库查看。
另外,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有哪些人进出过仓库区域?有记录吗?”
“有,所有进出都必须登记。我让老汤姆把登记簿拿来。”
很快,仓库管理员老汤姆,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爱尔兰裔老技工,抱着厚重的登记簿跑来,脸上满是焦虑和愧疚。
“麦卡伦先生,陈队长,是我的失职!我明明锁好了门,钥匙从不离身……”
陈大勇接过登记簿快速翻阅。
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进出仓库的人员记录有十七条,大部分是领取常规物料和工具。
他的目光在其中三条记录上停留:
“3月28日,16:20,电气组技工卡尔·汉森,领取绝缘材料两卷,签字确认。”
“3月28日,19:05,船体组工长米歇尔·杜邦,领取焊接电极两箱,签字确认。”(注:晚饭后加班)
“3月29日,上午10:15,液压系统工程师助理大卫·科恩,领取密封件样品一套,签字确认。”
时间上看,失窃应该发生在昨夜到今晨之间。
但仓库夜间有警报系统和巡逻哨,如果有人闯入,应该会触发警报。
“夜间警报记录查了吗?”陈大勇问道。
“查了,没有触发记录。”老汤姆回答。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除非,警报系统被人动了手脚,或者……有人用正常方式进入,但没有登记?”
陈大勇和麦卡伦对视一眼。
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立刻控制这三个人。”陈大勇当机立断。
“麦卡伦先生,请您以技术讨论的名义,把他们分别叫到不同的房间。
我的人会进行问询和搜查。另外,我需要检查仓库门锁和警报系统。”
“好!”麦卡伦立刻安排。
一小时后,船坞二层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麦卡伦、陈大勇,以及闻讯赶来的安德烈亚斯围坐在桌旁。
桌上放着那套失窃的精密工具,已经在电气组技工卡尔·汉森的工具箱夹层里找到。
丢失的图纸仍未发现。
卡尔·汉森,一个二十五岁的德裔青年,面色惨白地坐在对面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他身材瘦高,棕发碧眼,平时工作认真,是沃尔特颇为赏识的助手。
“汉森先生,”安德烈亚斯用流利的德语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工具在你那里找到。你有什么解释?”
卡尔·汉森的嘴唇颤抖着:“我……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会在我箱子里!
我真的没拿!我昨天领了绝缘材料就回去了,今天一直和沃尔特先生调试电池组!有人陷害我!”
“谁可能陷害你?”安德烈亚斯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我和杜邦因为上个月的工作安排吵过架,他可能……”汉森语无伦次。
陈大勇将询问另外两人的记录递给安德烈亚斯。
船体组工长米歇尔·杜邦,一个四十多岁、脾气暴躁的法裔壮汉,承认昨晚加班后去过仓库领电极,坚称领完就离开了,没拿其他东西。
他的住处和工作区域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图纸。
大卫·科恩,一个二十出头的犹太裔工程师助理,显得非常紧张,咬定自己只领了密封件样品,对其他一无所知。
“警报系统检查过了,”陈大勇低声汇报。
“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我在仓库通风管道的内侧,发现了新鲜的摩擦痕迹和一点布料纤维。
有人可能从通风管道爬进去过,管道直径足够一个瘦小的人通过。”
安德烈亚斯的目光重新落在卡尔·汉森身上。
汉森身材瘦高,确实有可能钻进通风管道。
“汉森先生,”安德烈亚斯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你现在说实话,交代图纸在哪里,交给谁,或许还能从轻处理。
如果等我们自己查出来……”他没有说完,冰冷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卡尔·汉森的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闪烁,显然在激烈挣扎。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答作响。
突然,汉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我……我要见林先生!
我只跟林先生说!
我有重要情报!
关于……关于船坞里还有谁被收买了!”
安德烈亚斯和麦卡伦同时一愣。
还有内奸?
“林先生不在这里。”安德烈亚斯冷静地说道。
“你可以跟我说。”
“不!我只能跟林先生说!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汉森激动地挣扎起来。
“我知道的事情,关系到整个项目的安全!甚至关系到林先生本人的安全!”
安德烈亚斯眯起眼睛。
他在判断这是汉森的缓兵之计,还是真的掌握了重要信息。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安保队员进来,在陈大勇耳边低语几句,递给他一个小油纸包。
陈大勇打开油纸包,里面正是那三卷失踪的图纸,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在哪里找到的?”安德烈亚斯问道。
“在……在船坞外半英里处的海滩礁石缝里,用油纸包着,藏在很隐蔽的地方。”
安保队员回答道。
“是一个在海边钓鱼的孩子偶然发现的,他父亲是我们船坞的工人,认得图纸上的标记,赶紧送来了。”
图纸失而复得,但事情更复杂了。
显然,有人将图纸偷出后藏匿,准备找机会转移或交接,但因为某种原因未能成功,或者……这是故意布下的疑阵?
安德烈亚斯看向那张字条。
上面用打字机打着一行英文:“游戏刚刚开始。小心你身边的人。”
没有落款。
一股寒意弥漫在会议室里。
这不是简单的内部盗窃,而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潜艇项目乃至林承志的破坏行动!
偷窃工具和图纸可能只是试探,或者是为了制造混乱、转移视线。
而那句“小心你身边的人”,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卡尔·汉森看到字条,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突然大喊起来:“是他们!是他们干的!
他们逼我偷工具,但图纸不是我偷的!
他们说我如果不配合,就杀了我妹妹!她在汉堡读书!我真的没办法……”
他崩溃般地哭喊起来,之前的强硬姿态荡然无存。
安德烈亚斯示意陈大勇给汉森松绑,递给他一杯水。
“冷静点,汉森。从头说,是谁逼你?他们是谁?怎么联系的你?”
汉森喝了口水,哽咽着说:“是……是两个星期前,我在旧金山的德国同乡会酒馆喝酒时,遇到一个自称是我汉堡老家邻居的人。
他说受我父母所托,带了些东西给我。
我们聊得很开心,他还问起我的工作……我喝多了,大概说了一些在‘重要船舶项目’上工作的话……
后来,三天前,他把我约到码头仓库,突然变了脸,拿出我妹妹的信和照片。
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从船坞里偷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我妹妹在汉堡就会出‘意外’。
他们给了我一套开锁工具和仓库通风管道的示意图……要我偷图纸。
但我害怕,只敢偷了那套工具,想糊弄过去……图纸真的不是我偷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怎么联系?”陈大勇追问道。
“他叫弗兰茨·韦伯,中等身材,棕色头发,留着小胡子,说德语带柏林口音。
联系方式是……每次都是他找我,在《旧金山纪事报》分类广告栏登一则‘寻物启事’,约定见面地点。”
安德烈亚斯迅速记下这些信息。
光明会?还是德国情报机构?或者……其他势力?
“你刚才说,船坞里还有别人被收买?”安德烈亚斯盯着汉森。
汉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韦伯……韦伯有一次说漏嘴,说‘你们船坞那个喜欢去唐人街赌钱的家伙,也为我们工作’。但我不知道是谁……”
喜欢去唐人街赌钱?船坞里有赌博恶习的人不多。
陈大勇立刻在脑中过了一遍名单,有了几个怀疑对象。
安德烈亚斯站起身,对陈大勇说:“控制汉森,暂时隔离。
立刻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排查所有有赌博习惯、特别是近期去过唐人街赌场的人员。
同时,追查那个‘弗兰茨·韦伯’。
麦卡伦先生,请加强对所有技术人员和工人的背景复查,尤其是近期有异常行为或经济状况突变的人。”
“明白!”两人应道。
安德烈亚斯走到窗边,望着船坞里灯火通明的潜艇。
薄雾越来越浓,海湾对岸旧金山的灯火在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团。
忠诚,在巨大的利益或残酷的胁迫面前,往往是脆弱的。
汉森的背叛固然可恨,但他也是被胁迫的受害者。
那个隐藏在暗处、利用家人安全进行威胁的“韦伯”,才是真正的毒蛇。
更可怕的是,汉森可能只是暴露出来的一个。
船坞里,甚至林承志更核心的圈子里,是否还有别的“棋子”?
那句“小心你身边的人”,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所指?
安德烈亚斯想起林承志之前提醒的“忠诚的考验”。
没想到考验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尖锐。
他必须立刻将情况汇报给林承志。
同时,船坞的安保必须升级,内部清查必须深入。
潜艇项目绝不能出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