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个清晨,金羊庄园被一层罕见的、来自太平洋的清凉薄雾笼罩。
玫瑰园里的花朵挂着晶莹的露珠,橡树林在雾中若隐若现,一切都静谧得不真实。
主宅二楼东翼的主卧套房外,气氛却与这宁静的清晨截然相反。
产房门外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走廊里,林承志正像一头被困的雄狮般来回踱步。
他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袖子挽到手肘,头发被自己抓得凌乱不堪。
一夜未眠,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焦虑和疲惫的气息。
产房紧闭的雕花木门内,不断传来艾丽丝压抑的痛呼、急促的喘息,以及接生医生和护士们用德语和英语发出的简短指令。
每一次艾丽丝的痛呼,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林承志心上,让他的脚步更加焦躁。
奥托·施密特和安德烈亚斯站在走廊另一端,同样神色凝重。
奥托手里拿着怀表,不时看一眼时间。
安德烈亚斯则像一尊雕塑般靠在墙上,手按在腰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常动静。
尽管庄园内外早已由圣殿骑士团护卫和忠诚的安保人员层层布防,在这个关键时刻,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从昨夜十一点艾丽丝开始规律宫缩,被女仆长和护士搀扶进产房准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九个小时。
黎明已过,天色大亮,但孩子仍未降生。
“怎么这么久……”林承志第三次停在产房门口,手掌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想透过厚重的木头感知里面的情况。
他前世在信息爆炸时代了解过一些生产知识,知道初产过程可能很长。
但真正身处其中,听着爱人痛苦的呻吟,那种无能为力的煎熬足以摧毁任何理智。
“先生,请相信霍夫曼医生。”奥托上前轻声安慰。
“他是旧金山最好的产科医生,接生过上千个婴儿。艾丽丝夫人身体一向健康,一定会平安的。”
林承志胡乱地点点头,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门。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这不仅仅是对妻儿安危的担忧,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近乎宿命般的惶恐。
这个孩子的诞生,将他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血肉联系,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带着未来记忆的孤魂,他是一个丈夫,即将成为一个父亲。
这份责任,比掌控亿万财富、布局国家命运,更加具体,也更加沉重。
“啊——!”门内突然传来艾丽丝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是器械碰撞的声音和医生急促的德语:“用力!夫人,再用力一次!看到头了!”
林承志浑身一颤,几乎要冲进去,被奥托和安德烈亚斯同时拦住。
“先生,不能进去!”奥托低声道。
“您现在进去只会添乱,相信医生!”
林承志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难产、大出血、婴儿窒息……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即使对富人而言,生育仍然是一道鬼门关。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又流逝了仿佛一个世纪。
终于——
“哇啊——!哇啊——!”
一声清脆响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猛地穿透了产房的门板,如同天籁般响彻走廊!
生了!
林承志猛地抬头,眼中的血丝似乎都亮了起来。
奥托和安德烈亚斯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啼哭声持续着,响亮而健康。
几分钟后,产房门被打开一道缝隙,霍夫曼医生走了出来。
他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德国人,白大褂上沾着些许血迹,额头上也有汗珠,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林先生,恭喜您!”医生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
“是一位健康的男孩!体重七磅八盎司(约3.4公斤)。
艾丽丝夫人虽然有些虚弱,但一切顺利,没有出现严重的并发症。上帝保佑!”
男孩!健康!母子平安!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林承志,冲垮了他紧绷了九个多小时的神经。
他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被奥托及时扶住。
“我……我能进去看看吗?”林承志的声音沙哑。
“当然,但请先让护士为夫人和孩子做一下简单的清理。”医生微笑道,“夫人很想见您。”
又过了仿佛无比漫长的十分钟,护士终于打开了门,示意林承志可以进去了。
林承志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产房。
房间里的气味有些复杂,混合着血腥、消毒水和淡淡的花香。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驱散了夜的阴霾。
艾丽丝半躺在宽大的四柱床上,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
她脸色苍白如纸,金色的长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但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却闪烁着无法形容的温柔、疲惫和巨大的喜悦。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柔软白色亚麻布包裹着的小小襁褓。
听到脚步声,艾丽丝抬起眼帘,看到林承志,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灿烂无比的笑容:“承志……看,我们的儿子……”
林承志快步走到床边,单膝跪下,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去碰,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奇迹。
他的目光先是贪婪地凝视着艾丽丝,确认她虽然疲惫生命无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看向那个襁褓。
襁褓里,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露了出来。
眼睛还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沾着湿气。
稀疏的胎发是浅金色的,继承了母亲的特征。
小嘴巴微微张着,偶尔咂巴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他的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放在腮边,睡得正香。
这就是他的儿子。
流淌着他和艾丽丝血脉的结晶。一个全新的、鲜活的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击中了林承志。
那是混杂着狂喜、敬畏、责任、爱怜,以及一种穿越时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深沉感触。
他的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了。
“他……他真小……”林承志的声音哽咽了,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温热娇嫩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整颗心都融化了。
“医生说很健康,哭声很大。”艾丽丝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幸福。
“承志,给他起个名字吧。”
林承志看着这个熟睡的小生命,心中早已准备好的那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天佑。林天佑。”
他握住艾丽丝冰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寓意上天护佑,承志继业。
希望他能得到命运的眷顾,也希望他能继承我们共同的理想和事业。”
“天佑……林天佑……”艾丽丝低声重复,眼中泛起泪光。
“很好的名字。我的小林天佑……”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婴儿的额头。
林承志也俯下身,将妻子和儿子一起拥入怀中。
产房内,阳光静谧,爱意流淌。
良久,林承志才松开怀抱,依旧单膝跪在床边,目光无法从妻儿身上移开。
他看着艾丽丝疲惫幸福的脸,看着儿子安稳的睡颜,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誓言,在心底最深处铸成。
“艾丽丝,”他低声说道,声音无比郑重。
“我向你发誓,我会用我的一切,守护你们母子平安喜乐。
我会为天佑,打下一个大大的、强盛的、无人敢欺的江山。
我会让我们的孩子,永远不用再经历我曾经历过的、那种看着祖国沉沦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和屈辱。”
艾丽丝看着林承志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父爱,更是超越了个人家庭的责任与雄心。
她轻轻点头,将怀中的襁褓稍稍递向他:“你也抱抱他吧。”
林承志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般,将那个柔软温热的小小身体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抱着儿子,那份誓言变得更加具体,更加血肉相连。
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他连接这个时代、为之奋斗的终极锚点。
窗外,薄雾散尽,加州六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金羊庄园。
玫瑰怒放,橡树苍翠,太平洋吹来的风带着海的气息。
新生命诞生的喜悦,暂时驱散了阴谋、战争和离别的阴影。
为了林天佑,为了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的华夏子孙。
那条布满荆棘的强国之路,他必须走到底,而且要走得漂亮。
林承志低下头,在儿子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中文,轻轻说道:
“天佑,快快长大。爹爹会为你,为你的时代,扫清一切阴霾,挣来万丈阳光。”
婴儿在梦中,露出了一个无意识的、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