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薄雪悄然而至,将胡同的青砖黛瓦染上一层浅浅的银白,旋即又在午后的阳光下化开,只留下潮湿的寒意和枝头零星的雪痕。年关将近的气息,混杂着医学院期末特有的紧张与忙碌,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林晓兰从医学院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借来的《植物生理学》和《中药栽培学》,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她穿着半旧的棉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脑海里还盘旋着刚才复习的方剂学要点,以及论文里需要引证的几个关键数据。学业压力不小,但充实感同样真实。走在熟悉的校园小径上,看着身边同样行色匆匆、抱着书本的年轻面孔,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走在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充满无限可能的道路上。
偶尔,她的思绪会飘向家里的药坊。城西那个农民摊主送来的第二批薄荷到了,品质尚可,但比起空间里的,香气和油性都差了一截。她已悄然将一小部分空间薄荷混入其中,新一批药膏的清凉感和持久度明显提升,李婶她们都夸这批原料好。注册商标的事,街道王主任那边还没确切消息,只说区里工商科在走流程,让她别急。
还有区工业局那位刘干事,自从上次来访后便没了下文,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便沉入水底,反而让人隐隐不安。她知道,那绝不是结束,而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转过街角,远远看见自家胡同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正和门口晒太阳的邻居大爷说着什么,是周继军。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藏蓝色棉大衣,围巾是林晓梅新织的那条浅灰色,衬得人很精神。
看到林晓兰,周继军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跟邻居大爷点点头,推车走了过来:“晓兰同学,刚下课?”
“周同志,你怎么来了?”林晓兰有些意外,平时他多是周末或傍晚来。
“哦,单位发了点年货,有两条不错的毛巾,还有几包白糖,我……我给晓梅同志送过来。”周继军说着,脸上有些微的不自然,目光往院里瞟了一下,“顺便……问问上次说的农学院的书,晓梅同志说你急着要,我刚好今天有空去拿了,就一起带来了。”他从自行车后座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林晓兰心里明镜似的,送年货是顺带,送书也是顺带,主要还是想见大姐。她抿嘴一笑:“谢谢周同志,总是麻烦你。快进屋吧,外头冷,我姐应该在呢。”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王桂香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颜色是好看,衬你肤色。到时候就穿这件,再把你爸那件压箱底的呢子外套找出来熨一熨……”
掀开厚重的棉门帘进去,屋里暖意融融。王桂香正拿着一件枣红色的新罩衫在林晓梅身上比划,林晓梅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眼里却亮晶晶的。林海生坐在炉子边,手里拿着张报纸,眼神却没在报纸上,嘴角噙着笑。
看到周继军进来,林晓梅的脸“腾”地更红了,慌忙放下罩衫,小声打了招呼。王桂香则热情得多:“哎哟,周同志来了!快坐快坐!正好,你看看这料子,过年穿怎么样?”
周继军有些局促地坐下,接过林晓梅递来的热茶,认真看了看那枣红色罩衫,诚恳地说:“婶子眼光好,这颜色喜庆,晓梅同志穿着肯定好看。”
一句话,说得林晓梅头都快埋到胸口了,王桂香却乐开了花。
林晓兰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把周继军带来的书拿出来,果然是几本相当专业的农业书籍,有关于土壤改良的,有关于植物病虫害防治的,甚至还有一本介绍简易温室搭建的。她如获至宝,连声道谢。
“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周继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林晓梅,声音放轻了些,“这是……这是我妈自己腌的糖蒜,说让带给你们尝尝。”
很朴实的礼物,却代表着更进一步的关系认可。林晓梅接过,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包,低声道谢。
林晓兰适时地抱着书回了自己小屋,把空间留给大姐和周继军。关上门,还能隐约听见堂屋里传来母亲和周继军聊过年安排的说话声,以及大姐偶尔细声的应答。
她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关于简易温室的书。书页有些旧,但内容详实,配有简单的插图。她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现——空间里四季如春,灵气充沛,但如果能结合一些科学的种植管理方法,比如合理密植、轮作、甚至尝试一下书里提到的简易温床育苗(虽然空间可能不需要),是不是能让药材的产量和品质再上一个台阶?更重要的是,这些知识能为她未来可能扩大的、明面上的药材来源提供“合理”的解释。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兴奋。重生带来的空间是巨大的优势,但绝不能仅仅依赖它。将超前(对这个时代而言)的科学知识与空间实践相结合,才是长远稳健之道。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时,院门外传来了邮递员熟悉的喊声:“林晓兰,电报!”
又是电报?林晓兰心头一跳,快步出去。
电报是陆建军发来的,依旧简洁:“‘老猫’线索新指向城东废品站,可能与津门旧案有关。近日勿独行晚归。另,刘干事近日与轻工某厂人员接触频繁。陆。”
信息量不小。“老猫”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背景;刘干事果然在活动,而且直接指向了“轻工某厂”,几乎可以肯定是沪上振兴或者类似单位。
她捏着电报纸,站在冬日的院子里,寒意似乎更重了些。暗处的威胁在逼近,明处的觊觎也未曾放松。而她,就像站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礁密布的冰面上,必须步步为营。
回到堂屋,周继军已经告辞了。王桂香正喜滋滋地收拾着周继军带来的东西,林晓梅在帮她,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林海生放下报纸,对林晓兰说:“晓兰,周同志说,他父母大概腊月二十左右过来坐坐。你看,咱们怎么准备合适?”
腊月二十,也就十来天了。这意味着,如果一切顺利,大姐的婚事,可能就在眼前了。
林晓兰看着家人脸上纯粹的喜悦和期待,将电报带来的阴霾暂时压到心底。无论外面风雨如何,家里这片晴空,她一定要守住。
“爸,妈,这是好事。”她露出笑容,“咱们就按老礼数,好好准备,既不能太寒酸,让人看轻了大姐,也不能太铺张,显得咱们轻浮。具体怎么弄,咱们一起商量。”
家庭会议再次开始,围绕着大姐的终身大事,讨论着哪些礼节必不可少,家里哪些地方需要修整,要准备哪些茶点饭菜。气氛热烈而温馨。
林晓兰听着,记着,心里却同时分出一根弦,紧紧系着外面的世界。
毕业季的忙碌,大姐婚姻的临近,药坊的发展,暗处的威胁,明处的博弈……所有的事情,仿佛在这个冬日,交织成一张复杂而紧迫的网。
而她,必须理清每一根线头,稳稳地走好每一步。暖阳虽好,但冬日的长夜,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