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雪从后半夜开始下,起初是细密的雪籽,敲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待到天明时,已化作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裹进一片柔软的银白。
林家大宅早早醒了。扫雪的声音、灶间风箱的呼啦声、王桂香指挥贴窗花的嘱咐声,还有晓峰被叫起床时迷迷糊糊的嘟囔声,交织成小年清晨特有的忙碌乐章。
林晓兰推开房门时,看见妹妹林晓娟已经穿戴整齐,正帮着母亲把熬好的黏稠糖稀往小碟子里盛,准备祭灶。晓娟今年初三,文文静静的,成绩很好,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平时住校,只有周末和假期回来。看见二姐出来,她抿嘴一笑:“二姐,灶糖快好了,一会儿你尝尝,妈今年熬得特别亮。”
“好。”林晓兰笑着应了,走到院子里。父亲林海生正挥着大扫帚,在厚厚的积雪中清出一条小路,呼出的白气氤氲着。弟弟林晓峰裹得像个球,拿着个小铲子跟在后头瞎帮忙,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看见林晓兰就喊:“二姐!看我堆的雪人!”墙角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小雪堆,插着两根树枝当胳膊。
“堆得不错。”林晓兰鼓励了一句,拿起另一把扫帚加入扫雪的行列。她的手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动作却利落有力。扫雪的间隙,她看了眼药坊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在堂屋里小心翼翼贴窗花的大姐林晓梅。大姐嘴角噙着笑,贴的是张“并蒂莲花”的红色窗花,心思不言而喻。周家父母来访后,两家亲事基本落定,只待年后走正式流程,大姐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光里。
一切都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年节喜悦。家庭的完整,弟妹的成长,大姐的幸福,都是她重生后最珍视的画面。
“晓兰,一会儿吃了早饭,你带着晓峰去把他寒假作业要用的毛笔和墨锭买了,再扯二尺红纸回来,写春联用。”王桂香从灶间探出头吩咐,“晓娟,你帮妈把屋里犄角旮旯再扫扫,咱们彻底扫尘。”
“哎,知道了妈。”林晓兰和晓娟齐声应道。晓峰则欢呼一声,他对跑腿买东西向来积极。
早饭是热腾腾的疙瘩汤和昨晚剩的馒头,就着王桂香自己腌的脆萝卜条,吃得浑身暖和。饭后,林晓兰给晓峰戴好棉帽手套,姐弟俩一起出了门。
雪还在下,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清扫自家门前的雪,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扔着雪球,笑声清脆。供销社里人不少,都在置办年货。林晓兰给晓峰买了毛笔和两块墨锭,又挑了两张红纸,顺便还称了半斤水果糖。晓峰眼巴巴地看着柜台里的鞭炮,林晓兰只给他买了一小挂“啄木鸟”,叮嘱他必须在大人的看护下才能放。
回去的路上,路过街道办,林晓兰让晓峰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想问问王主任商标注册有没有新消息,顺便把准备好的两包自家产的驱蚊膏(加了空间艾草粉的冬用款)送给王主任当年礼。
王主任不在,办事员说她去区里开会了。林晓兰留下东西和口信,刚出来,就看见晓峰正仰着头,和一个推着自行车、穿着旧军大衣的男人说话——是陆建军。
陆建军似乎正要进街道办,看见林晓兰出来,停下了脚步。
“陆大哥?”林晓兰有些意外。
“路过。”陆建军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扫了眼她手里提的东西和旁边好奇打量他的晓峰,“出去买东西?”
“嗯,买点年货。”林晓兰点头,对晓峰说,“晓峰,叫陆大哥。”
“陆大哥好!”晓峰响亮地喊了一声,他对这个高大严肃的军人有点好奇,又有点敬畏。
陆建军对晓峰点了点头,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看向林晓兰,声音压低了些:“‘老猫’那边暂时没新动静,可能过年消停了。刘干事……最近和沪上振兴的人一起吃过饭。”
果然。林晓兰心中一凛,面上不显:“谢谢陆大哥提醒。”
“嗯。”陆建军应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又看了眼晓峰,终究没多说,“路上滑,小心。”说完,转身进了街道办。
林晓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带着晓峰往回走。晓峰叽叽喳喳地问:“二姐,陆大哥是解放军叔叔吗?他好高啊!”
“嗯,他是解放军。”林晓兰简单回答,心思却转到了刘干事和沪上振兴的饭局上。看来对方确实在加紧活动,年后恐怕少不了正面接触。
回到家,林晓娟已经把几个房间的地面都扫了一遍,正在擦桌子。王桂香则开始准备中午包饺子的馅料。林晓兰把买来的东西放好,也洗了手加入。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气氛温馨。林海生擀皮,王桂香带着三个女儿包,晓峰也凑热闹非要学,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惹得大家发笑。话题自然聊到了大姐的婚事。
“周家那边,意思是等过了正月十五,找个好日子先‘换帖’。”王桂香一边麻利地捏着饺子褶,一边说,“我看继军那孩子是真心实意,他爸妈也是明事理的人。晓梅啊,等开了春,妈再给你添置两身像样的衣裳,总不能太寒酸。”
林晓梅脸一红,小声说:“妈,不用那么破费,我有穿的。”
“该有的还得有。”林海生接过话头,擀皮的动作稳当有力,“咱们家虽然不宽裕,但嫁女儿也不能让人看轻了。该准备的,我和你妈心里有数。”
林晓兰包着饺子,听着父母为大姐的打算,心里暖融融的。这才是正常的、充满希望的家庭生活。前世大姐所遇非人、仓促成婚的阴影,终于彻底散去了。
“二姐,你毕业了打算去哪啊?”正埋头跟一个破皮饺子斗争的晓峰忽然抬起头问。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林晓娟也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二姐。
林晓兰笑了笑:“还没完全想好。可能先看看分配,也可能……继续把咱们药坊做好。”她没说空间,也没说那些复杂的博弈,只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二姐学医,以后当医生多好啊!”晓峰一脸崇拜。
“不管晓兰做什么,家里都支持。”林海生温声道,“书读好了是自己的,药坊也是正经营生,不急,慢慢想。”
午后,雪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林晓兰回到自己小屋,拿出课本和笔记,开始复习。最后一个学期课业依然繁重,还要准备毕业考试和可能的实习分配,她不能松懈。
窗外,弟弟妹妹在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试着放那挂小鞭炮,清脆的“噼啪”声和他们的欢笑声隐约传来。堂屋里,父母和大姐在商量着过年要请哪些亲戚,准备哪些菜式。
书页上的字迹有些模糊,林晓兰揉了揉眉心。学业、家庭、药坊、暗处的窥伺、明处的觊觎……像一张巨大的网。但她已不是网中待捕的鱼。
她有要守护的家人,有空间作为底气,有逐渐积累的知识和人脉,还有……陆建军那样似有若无却总在关键处出现的支持。
雪夜或许漫长,但每家每户窗棂里透出的暖黄灯光,便是穿越寒夜最坚定的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一步一步来,先把这个年过好,把毕业关卡闯过去。未来的路,无论有多少荆棘,她都有信心和家人一起,踏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