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刚过,年味儿还未完全散去,林家大宅又迎来了一桩更大的喜事——大姐林晓梅和青年工人周继军的婚礼,定在了正月十八。虽说是新事新办,不搞旧式排场,但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周家正式“过礼”送来了聘礼,林家的嫁妆也准备得妥妥当当,王桂香把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拿出来给女儿做了新被新褥,林海生则请木匠打了一对崭新的樟木箱子。
婚礼就在林家小院和旁边的街道文化活动室简单操办,请了至亲好友和街道相熟的邻居。一大早,小院里就贴满了大红喜字,窗户上林晓梅自己剪的“囍”字窗花映着晨光,格外鲜亮。王桂香和林晓兰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准备待客的茶点瓜子,林晓娟负责带着晓峰,把院子再打扫一遍。林海生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有些紧张地在堂屋里踱步,脸上却满是笑容。
林晓梅在自己的小屋里,由街道办两位热心的大娘帮着梳妆打扮。她穿上了那件枣红色的新罩衫,头发梳成时兴的样式,别了一朵小小的红色绒花,脸上薄施脂粉,眉眼间流转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与光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咱们晓梅今天可真俊!”帮忙的大娘赞不绝口。
林晓梅抿嘴笑着,眼底却有些湿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身边忙碌的妹妹林晓兰,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感。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娘家的不舍,更有对二妹的感激——如果不是二妹重生归来,改变了家庭的命运,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会是什么境况。
“姐,别紧张。”林晓兰似乎看出她的心绪,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一个小巧的、装着几块她亲手做的、加了空间安神药材的香膏的盒子塞进她手里,“拿着,要是觉得乏了或者心慌,闻一闻,能定定神。”
林晓梅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多,周继军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中山装,胸前别着大红花,在几个工友的簇拥下,骑着扎了红绸的自行车来接亲了。没有繁琐的仪式,新人在堂屋对着毛主席像和双方父母鞠了躬,又给林海生和王桂香敬了茶,改了口。王桂香含着泪花,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到女儿女婿手里。林海生不善言辞,只是重重拍了拍周继军的肩膀:“继军,好好待晓梅。”
“爸,您放心!”周继军郑重承诺。
简单的仪式后,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去了街道文化活动室。那里已经摆好了借来的桌椅,街道食堂的大师傅帮忙做了几桌简单的饭菜,虽不丰盛,但热气腾腾,透着朴实的喜庆。王桂香和林晓兰作为娘家人,自然要招待客人,忙前忙后。
林晓兰穿梭在人群中,给客人倒茶递烟,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她能感觉到,今天的药坊格外安静,李婶和张姨也来喝喜酒了,正和几个老街坊坐一桌,说得热闹。她偶尔看向门口,心里隐约期待着一个身影——陆建军。他之前说过会来。
果然,临近中午开席时,陆建军来了。他没穿军装,一身半旧的深蓝色棉衣,外面套着那件旧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两瓶白酒和一包水果糖。他身姿笔挺,气质冷峻,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立刻吸引了林海生和王桂香的注意。
“陆同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林海生连忙迎上去。
“林叔,王婶,恭喜。”陆建军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找到了正在帮忙摆碗筷的林晓兰。
林晓兰也看到了他,心头莫名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陆大哥。”
陆建军对她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今天的林晓兰因为帮忙,脸颊泛着忙碌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恭喜。”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对她说的。
“谢谢你能来。”林晓兰引他在靠近主桌的一桌坐下,那桌坐的多是男方的亲友和街道的干部。陆建军坐下后,虽然话不多,但气度沉稳,倒是让那桌的气氛更显郑重了些。
婚礼简单而热闹。新人挨桌敬酒,接受大家的祝福。轮到陆建军这桌时,周继军显然知道陆建军不是普通人,态度格外恭敬。陆建军端起酒杯,对新人说了句“白头偕老,同心同德”,然后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林晓兰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惊讶。她很少见陆建军喝酒,更少见他说这样的吉祥话。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林晓兰被几个街道的大妈拉着问长问短,关于药坊,关于学业,她一一笑着应付。眼角余光,却瞥见陆建军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活动室外面,倚在墙边,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望着远处覆着残雪的屋顶,侧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沉静,甚至……有一丝罕见的落寞。
她心里动了动,找了个借口脱身,也走了出去。
外面空气清冷,带着鞭炮留下的淡淡硫磺味,将屋内的喧嚣隔开了一层。
“陆大哥,怎么出来了?里面太吵?”林晓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陆建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烟收回口袋。“透透气。”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你大姐,找了个好归宿。”
“嗯。”林晓兰也望向活动室里喧闹的人群,看着大姐和周继军被众人围着说笑,脸上洋溢着幸福,“是啊,看着她这样,真好。”这是她重生后,最欣慰的事情之一。
两人沉默了片刻。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很明亮。
“你呢?”陆建军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
“我?”林晓兰一愣,转头看他。
陆建军没有看她,依旧望着前方,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毕业了,有什么打算?药坊……还有那些盯着你的人。”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林晓兰心里微微一暖,又有些复杂的情绪翻涌。“毕业还有几个月,看分配吧。药坊……会继续做下去。至于那些人,”她语气坚定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心理准备。”
陆建军这才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关切,还有一种她之前很少见到的、近乎直白的情绪。“林晓兰,”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很坚强,也很聪明。但有时候,不必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林晓兰心头猛地一跳,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陆大哥,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有底线,甚至……有些我不了解的秘密。”陆建军打断她,语气平稳却有力,“我不问。但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选择,走哪条路,如果需要……我一直都在。”
这番话,比起任何热烈的表白都更加沉重,更加真挚。它建立在长久的观察、默契的合作、以及一次次危急关头的援手之上。它没有承诺什么,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林晓兰只觉得耳朵微微发烫,心跳得有些快,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重生以来,她习惯了算计、防备、独自谋划,习惯了做家人的依靠,却很少去想,自己也可以被这样坚定地支持和……珍视?
“我……”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感激?当然有。但仅仅只是感激吗?她自己心里也一片纷乱。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无措模样,陆建军冷硬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移开目光,重新变得沉稳:“不用现在回答。你大姐的喜日子,别想太多。”他顿了顿,又说,“商标注册的事,区里卡了一下,有人在递话。不过问题不大,孙老那边也打了招呼,过了正月应该就能批下来。”
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给了她缓冲的余地。
林晓兰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是刘干事那边,还是沪上振兴?”
“都有。”陆建军简略道,“不过,邪不压正。你的东西实在,手续合规,他们拦不住。”
“嗯。”林晓兰点头。有他这句话,她心里更有底了。
活动室里传来一阵更大的喧闹声,似乎是新人要送客了。
“进去吧。”陆建军说。
两人并肩走回热闹的屋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婚礼仍在继续,喜庆而圆满。
但林晓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陆建军那番沉甸甸的话语,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她重活一世、本已筑起高墙的心田上。
未来会如何,她还不清楚。但至少此刻,在这份属于大姐的喜悦里,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暖意,以及一丝对未来的、朦胧的期待。
并蒂莲开,并蒂莲开。大姐的幸福有了着落,而她自己的心事,也在这冬日婚礼的喧闹与宁静之间,悄然露出了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