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景阳钟敲得格外沉,第一响刚落,源和殿的梁柱仿佛都震了震。
晨雾还未散尽,殿顶琉璃瓦在天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空气中那股一触即发的张力——这朝会,注定要掀翻屋顶。
夏君临端坐在龙椅上,明黄常服的在晨光里流转,只是眼下那抹青黑藏不住彻夜未眠的疲惫。
他和夏惟允是从岫星阁赶回的,龙靴底还沾着星舰起落时带起的细尘,鞋面蹭到龙椅基座时,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御座之下,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绣着禽鸟走兽的补子在肃静中透着威仪,可眼角眉梢的微动,早把心底的波澜泄了个干净。
按例奏报了边防巡防、太学扩招、粮储清点这些日常事,夏君临端起龙案上的清茶抿了口,声音平淡无波:“还有其他事要奏吗?”
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沈启明往前一步,藏青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陛下,臣有一议。”他拱手时,指节因用力泛白,目光却不卑不亢地扫过殿中,像是早料到会掀起惊涛骇浪。
“讲。”夏君临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天麟当开放。”
三个字砸在殿中,像是投进沸水的冰棱。
倒抽气声此起彼伏,有人手里的玉笏差点没攥住,连垂着眼帘装聋作哑的老臣都猛地抬了眼。
沈启明却恍若未闻,继续道:“眼下有反心的家族已尽数肃清,余、成两家的白骨还堆在警示碑下,余下世家便是有贼心,也断不敢再步后尘。可陛下看看这账册——”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账册,展开时纸页哗哗作响,“天麟的制造厂,三成已停工半年;矿脉出口量较十年前跌了七成,去年全年赋税仅三百七十万星币,连二等星的零头都不及!再这么困守下去,别说一等星的名头,怕是再过五年,连给边军发饷都要赊账了!”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龙椅,目光灼灼:“保安全与保生计,未必不能两全。”
夏君临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掠过阶下。
夏惟允一身紫色蟒袍立在左侧首位,侧脸冷硬如寒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扣。
昨晚回程的路上,他们兄弟俩早把朝会上可能蹦出来的老顽固挨个盘点了一遍,沈启明这步棋,本就是他们布下的引子。
“开放?”一声怒喝陡然炸响。
燕秉川拄着玉笏出列,“沈侍郎是被穷疯了?忘了余家是怎么勾结外敌的?天麟当年伤的可不轻。”
他猛地一顿玉笏,金砖地面被敲出闷响,
“臣执掌枢密院多年,自从余家谋逆后,天麟的暗线布了多少?一旦开放,奸细混进来怎么办?外部势力借着通商渗透怎么办?”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泣血的痛惜:“我燕家世代守护天麟,从太祖到现在,坟茔堆了半座山!绝不能看着祖宗基业毁在你们这些贪财之辈手里!”
“燕首辅这话就过了。”户部右侍郎周明远紧跟着出列,手里的账册卷了边,显然是翻了无数遍。
“去年太学的笔墨钱都要从内库挪,边军的军饷拖了三个月才发下去。”他把账册往身前一递,纸页在晨光里泛着惨白,
“天麟的文化典籍、古法制瓷、星舰古法锻造……哪一样不是能让星际疯抢的宝贝?只要设好准入关、把好监察口,既能守住安全,又能盘活经济——总不能让全星际都忘了,咱们天麟还有千年的文明底蕴!”
“周侍郎是想钱想疯了!”燕秉川的门生、兵部左侍郎立刻跳出来,“安全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难道让外敌拿着咱们赚的星币,买炮弹打咱们?”
“这话就错了。”周明远寸步不让,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有钱,拿什么养兵?拿什么更新星舰?您以为边军的将士喝西北风就能守得住边境?您在枢密院里,怕是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你!”燕秉川玉笏在手里转了个圈,“安全!安全才是根本!”
“安全了这么多年,成家还不是勾结了外敌?”周明远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人心。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守旧派的老臣们拍着玉笏怒斥“引狼入室”,革新派的官员捧着账册辩解“坐以待毙”,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金銮殿的梁柱上。
中间派的老臣们被夹在中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频频偷瞄时间。
7点开的朝会,眼下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偏这两拨人吵得面红耳赤,连喘气的间隙都没有。
夏君临和夏惟允却端坐着不动声色。
今早特意让御膳房备了肉包,皮薄馅足,此刻倒还撑得住,只是看着底下吵得没了章法,夏惟允忍不住用余光瞥向兄长,指尖悄悄比了个“烦”的口型。
夏君临回了个“再忍忍”的眼神,指尖在扶手上的雕花处轻轻点了点——火候差不多了。
“都安静。”
夏君临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瞬间穿透了所有争吵。
殿内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周明远说能两全,”他目光落在周明远身上,“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周明远像是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把袁仲楷那套“星际联盟三级通行证备案、袁家暗卫配合燕家军、升级监控系统”的方案细细道来,连入境者需在枢密院留案半月的细节都没落下。
殿内的守旧派听得脸色铁青,却找不出明显的疏漏。
这些条款,早已被袁仲楷、夏君临和夏殊影在会客厅里打磨了无数遍。
等周明远说完,夏君临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朕意已决,祈愿节过后,正式开放天麟。”
太和殿像是被投了颗炸雷。
燕秉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三思啊!祖宗定下的规矩,闭关锁星已有百年,岂能说改就改?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陛下,臣附议开放!”周明远紧跟着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天麟不能再困守下去了!再等下去,连最后一点家底都要耗光了!”
瞬间,殿内跪倒一片。支持的、反对的挤作一团,有人扯着嗓子喊“亡星之兆”,有人红着眼争论“利弊得失”,中立派的老臣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能暗自腹诽。
早知道吵到午时,早上就该多吃两个馒头。
日头过了正午,阳光透过大殿的窗斜斜照进来,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吵得最凶的几个都开始腿软,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夏君临才缓缓站起身。
龙袍扫过龙椅的锦垫,发出窸窣的声响。
“燕首辅说开放会引奸细,”他目光如炬,扫过燕秉川,“可枢密院的暗卫难道是摆设?”
燕秉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周侍郎说赋税太低,”夏君临又看向周明远,“可真要开放,你们户部能保证每一分税收都用到边军、用到民生上?敢不敢立军令状,让监察御史盯着你们的账册?”
周明远一咬牙:“臣敢!”
夏君临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至于怕重蹈余、成两家的覆辙。
朕告诉你们,如今的天麟,早已不是以前的天麟!为何开放?就是要让那些暗地里的宵小之辈看看,我天麟的星舰编队能绕星球三圈,我天麟的铁骑能踏平任何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