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庭院里的桂花谢了大半,但墨竹精心培育的几盆“绿萼梅”却开了。这是他从江南寻来的稀有品种,梅瓣淡绿,花心微黄,香气清幽雅致,与常见的红梅白梅大不相同。
为了这几盆绿萼梅,墨竹费了不少心思。特意调配了土壤,每日清晨用竹筒收集露水浇灌,还按李太医给的方子,加了特制的花肥。养了两年,今年终于开花。
他特意将花盆摆在庭院最显眼的位置——小亭旁的石桌上,让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见。
“真好看。”青黛路过时,忍不住赞叹,“这绿色,淡得像初春的柳芽。”
“香味也特别。”紫苏凑近闻了闻,“清清凉凉的,不像桂花那么甜腻。”
墨竹听得心里美滋滋的,拿着小剪子,仔细修剪多余的枝条,力求每一枝都姿态优美。
就在这时,朱槿来了。
她今日要练飞针的精准度。周鹤先生说,飞针暗器讲究“稳准狠”,她现在“狠”有了,“稳”还差些,最缺的是“准”。
“对着死靶子练没意思。”朱槿嘀咕着,眼睛在庭院里扫视,想找个活靶子。
她看见桂树,摇头——叶子太小。看见假山,摇头——石头太硬。看见廊下挂的风铃,还是摇头——太远。
最后,目光落在小亭旁那几盆绿萼梅上。
梅花正在盛开,花瓣层层叠叠,在晨光下如翡翠雕成。最妙的是,有微风拂过时,花瓣轻轻颤动,正是练习移动靶的绝佳材料。
“就它了!”朱槿眼睛一亮。
她从腰间针囊里取出三根最细的绣花针,退后五步,屏息凝神。
墨竹正在专心修剪枝条,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朱槿手腕一抖,三根针脱手而出。
“咻咻咻——”
针尖破空,精准地飞向一株绿萼梅。
第一针,穿过最上方的花苞,钉在后面的树干上。
第二针,擦过一片花瓣,扎进花盆土壤。
第三针……偏了。
不是偏了一点点,是偏了一大截。本该飞向梅花的针,不知怎的拐了个弯,直直扎进了梅树主干!
“噗”一声轻响,针入木三分。
这还没完。朱槿见第三针偏了,不服气,又取出三根针。
“咻咻咻——”
这次更糟。三根针全扎在了梅树上,有一根甚至穿过两根枝条,把两片叶子钉在了一起。
墨竹终于听见动静,回头一看,顿时傻了。
他精心培育的绿萼梅,此刻主干上扎着四根针,枝条上钉着两根,还有一根在土壤里。最惨的是那朵最大的花——被针穿过,花瓣散落了一半,凄凄惨惨地耷拉着。
“我……我的花……”墨竹嘴唇哆嗦,手里的剪子“哐当”掉在地上。
朱槿这才意识到闯祸了,赶紧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练练准头……”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墨竹的脸色实在难看。
那是一种混合了心痛、愤怒、无奈、绝望的复杂表情。墨竹看着那株伤痕累累的绿萼梅,眼睛都红了。
这花他养了两年啊!日日悉心照料,盼着它开花。如今开了,却……
“朱槿姑娘,”墨竹声音发颤,“你练飞针……能不能换个靶子?”
“我、我这就把针拔下来!”朱槿手忙脚乱地去拔针。
可针扎得深,她又不敢用力,怕伤到花枝。拔一根,带下一片叶子;再拔一根,又掉了几片花瓣。
等六根针全拔完,那株绿萼梅已经惨不忍睹。主干上留下几个针眼,枝条歪斜,花朵零落,活像被暴风雨蹂躏过。
墨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周先生说过,修炼初期难免失误,要互相体谅……
可那是他的花啊!
“朱槿姑娘,”他睁开眼,尽量平静地说,“这盆绿萼梅,我从江南寻来,养了两年,今年才开花。市面上,这样一盆至少值五十两。”
朱槿脸白了:“我、我赔……”
“不是赔不赔的问题。”墨竹摇头,“有些东西,不是银子能衡量的。”
这话说得朱槿更愧疚了。她看着那株惨兮兮的梅花,又看看墨竹心疼的眼神,一咬牙:“那……我帮你照顾它!直到它恢复!不,直到它明年开花!”
墨竹愣了愣:“你会照顾花?”
“不会可以学!”朱槿挺起胸膛,“从今天起,我每天帮你浇花、施肥、修剪!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话说得诚恳,墨竹脸色稍缓。
其实他心里清楚,朱槿不是故意的。修炼嘛,谁没失过手?他自己不还把石子扔粥锅里了?
只是……心疼是真的。
“那……好吧。”他勉强点头,“从明天开始,每日清晨,你帮我浇庭院里所有的花。我教你方法,你做。为期……一个月。”
“一个月太短!”朱槿摇头,“三个月!不,半年!”
她这态度,反而让墨竹不好意思了:“一个月就够了。主要是让你长记性,练飞针要选对地方。”
“那就一个月!”朱槿用力点头,“我保证好好学,好好浇!”
这事就这么定了。
从第二天开始,听雨轩的清晨多了一道风景——
朱槿提着个小木桶,墨竹拿着个竹筒,两人一前一后,在庭院里浇花。
“这盆兰花不能用井水,要用收集的雨水。”墨竹指点着,“看见没?叶子上有灰,要轻轻擦掉,但不能伤到叶面。”
“哦哦。”朱槿认真记下,用软布小心擦拭。
“这丛菊花要少浇水,它怕涝。但旁边的茉莉要多浇,它喜湿。”
“记下了!”
“哎哎哎,你浇太多了!停停停!”
“啊对不起!”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时而严肃,时而笑闹。
朱槿性子活泼,学得快,但粗心,常出小差错。墨竹性子沉静,教得细,但耐心,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
有时朱槿浇错了水,墨竹会叹气:“朱槿姑娘,这盆杜鹃要是死了,你得赔我十盆。”
朱槿就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墨竹老师。”
有时墨竹讲解得太细,朱槿会打哈欠:“墨竹,这浇花比练飞针还难啊。”
墨竹就摇头:“万物有灵,你要用心感受。”
静姝常在廊下看着他们,嘴角含笑。
这样的互动,真好。
有失误,有包容,有教导,有学习。
朱槿在浇花中学会了耐心,墨竹在教学中学会了表达。
两人都在这过程中,悄悄成长。
而且……静姝发现,自从朱槿开始浇花,她的飞针准头竟然提升了。
也许是因为浇花时要静心,要专注,要感知植物的状态——这些素质,正是飞针需要的。
一日清晨,朱槿浇完花,忽然兴起,对着桂树练了几针。
“咻咻咻——”
三根针全钉在桂叶叶柄上,整齐划一,精准无比。
墨竹看得惊讶:“你……进步这么快?”
朱槿得意一笑:“都是墨竹老师教得好!浇花练心,心静了,手就稳了。”
墨竹也笑了。
原来,教学相长是真的。
他教朱槿浇花,朱槿却反过来启发了他——修炼不止是练武,更是修心。心静了,做什么都能做好。
这日之后,两人的关系更融洽了。
朱槿不再叫“墨竹”,改叫“墨竹老师”。墨竹也不再客气,真像个老师般指点她。
庭院里的花,因为两人的精心照料,长得越发茂盛。
那株受伤的绿萼梅,在墨竹的妙手回春下,竟然慢慢恢复了。虽然今年不能再开花,但枝叶重新挺立,针眼也渐渐愈合。
“你看,”墨竹指着新长的嫩芽,“它有生命力的,会自己愈合。”
朱槿看着那嫩芽,心中触动。
是啊,万物有灵,都会愈合,都会成长。
就像她,就像墨竹,就像听雨轩的每一个人。
在失误中学习,在包容中成长。
这样真好。
静姝在书房窗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温暖。
她提笔,在日记本上写下:
“秋日晨,朱槿误伤绿萼梅,许以浇花一月为偿。今观二人,一教一学,笑语盈盈。梅伤渐愈,人亦成长。世事皆如是——有损有益,有失有得。顺其自然,方得始终。”
写罢,她放下笔,望向庭院。
阳光正好,桂花虽谢,绿萼梅却挺立。
而听雨轩的故事,还在继续。
带着花香,带着笑语,继续。